偌大的双人床只剩下罩在床垫上用作防尘的薄薄床单。晚上一起洗过漱后, 时欢走出卫生间的门就无比自然地拐进了他的房间。
他心跳得飞快, 有些不明所以地站在房间门口:“笑笑?”
“今天我还是会害怕呀。”时欢掀起被子钻了进去,狡黠笑道, “我胆子小,看了一次恐怖片就要害怕好久呢。”
看样子是要长此以往赖在这里。
周箨已经弄不清她是单纯地想要借宿还是蓄谋了些别的什么, 有些不知所措。时欢等了他一会儿, 见他僵硬站在原地,又从被子里钻出来去门口拉他。
“你怕我吃了你?还是嫌弃我睡你的床?”
“不是,我不嫌弃。”
“那为什么躲在一边不敢过来?”
她拉着他的手, 笑眯眯地仰头看着他。不善言辞的男生在她的目光下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脸上却泛起红。
简直和昨晚强势的模样判若两人, 和平时清冷理智的样子也判若两人。时欢默默地想, 好想逗逗他。
她凑近抱住了他,周箨下意识地伸手回抱。女孩子柔软的身体贴上来, 惯性让他向后退了几步,后背抵在衣柜门上,发出一声轻响。
“周箨哥哥,”时欢道, “我不想搬回去了,想一直和你睡在一起, 好不好?”
察觉到周箨的呼吸在听到她那声“周箨哥哥”时变得有些凌乱,时欢微微弯起唇角,面上仍旧不动声色。
“笑笑。”他平复了一下呼吸, 低头看她,“你可以不搬回去。但是可不可以不总是这样叫我?也不是说完全不行……偶尔……这样叫一下是行的。”
这是她小时候惯用的对他的称呼,特别是在两家父母面前,一副乖巧又可爱的模样。然而成年后,特别是确定关系后,时欢就再也没有这样叫过他了。
时隔多年再次听到,特别是在这种情形下,于他而言起到的效果并非回忆起儿时单纯的关系,而是多了一丝不可说的旖旎。
她是从他少年时代开始就喜欢的女孩子。他曾经在听到这样的称呼时内心起过波澜,那份懵懂而深藏于心的喜欢即便是到了今天仍有涟漪。
更何况,周箨不可能说出口的是,身为男孩子,身体开始发育后,他很少自己解决生理需求,大多是靠梦境的自然纾解。
人无法控制自己的梦境,可他每次在梦里女孩子同现实一般无二的一声声清脆可爱的“周箨哥哥”中醒来后,面对着湿凉的裤子,都会羞愧万分,而后几天在和时欢相处的过程中都不自在地稍稍躲开。
而这隐秘的羞愧在昨夜竟然成了真。梦里的那个女孩子如今变得触手可及,在被这一声“周箨哥哥”唤醒回忆后,他甚至有种燥热的冲动。
他抚上时欢的脸,喉结上下滚动。
时欢伸手握住他摩挲自己脸颊的那只手,笑道:“我们今天都很累啦,我也不是昨晚那个意思。其实只是因为我很喜欢你,单纯地想睡在你身边。”
“人很奇怪吧?其实单纯地睡在一起和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从外在看好像也没太大不同,但就是和亲密的人‘交付彼此最没有防备的样子’这种认知能给我们带来无比的喜悦。”
-
话虽如此,但周箨还是看着怀中沉睡的女孩子独自失眠了许久。
大概男生和女生的生理构造不同,又或者是他爱欲太重,他做不到像时欢那样心无旁骛地贴着他入睡,应该还需要适应一段时间。
周箨有些苦恼地叹了一口气,深呼吸平复心绪,天色将明才沉沉睡去。
而这辛苦维持的微妙平衡在第二天晚上就被打破了。
周箨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时欢正坐在床沿鼓捣新买的线香。火苗熄灭后,她小心翼翼地将它插入香插,丝缕白烟溢了出来,被风吹成一道斜斜的线。
他掀开被子坐在床边,看到她随意放在两个枕头之间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周箨淡淡瞟了一眼。
微信消息,发来消息的人备注是洛楚轩。
由于时欢的设置,没有解锁屏幕是看不到具体消息内容的,只能看到有消息提示飞快地一条一条弹出来。
“笑笑,你手机有新消息。”
“嗯?”时欢从香插那里转过身来,拾起手机按亮屏幕看了看,就又锁了屏,放到了床头柜上去。
周箨抬眼看她:“不回复一下吗?”
“不想回复。”时欢凑上来抱住他,“都十点多了,我好累了,只想抱抱你放松。先放到一边去,就假装我睡着了没看到,明早再回吧。”
周箨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情绪。
虽然愧疚,但他的确非常高兴。
笑笑在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并不想被旁人打扰。
她枕在他腿上仰头看他,去捉住他的手握在手里,一副依恋的模样。周箨心下动了动,低头去吻了她。
线香的香气慢吞吞地溢散开来,沉香盈满室。
晚风从半开的窗中溜了进来,带动薄纱落地窗帘一颤一颤,几欲触碰到床沿,又无力地飘落回去。
他把她抱起来放到床的中间,俯身去亲吻。吻从脸颊滑落到唇角,而后继续向下,在脖颈间流连。
周箨埋首在她颈间,撑在床沿的手指微微收拢,将床单攥出淡淡的褶皱。
他有那么一瞬间生出一股冲动,想要不管不顾地在她的脖子和锁骨留下痕迹,向其他人宣示主权。然而这股卑劣的冲动未曾付诸行动便很快被压了下去。
他不敢。
笑笑已经说了不想要他这样。更何况,如果她发现了他有这样的心思、这样强的占有欲,会不会觉得他麻烦?
他怕笑笑因此和他断绝关系。
一开始笑笑和他说要好好坐下来谈一谈,他以为她是知道真相后,要等他主动提出分手;后来观察她的种种言行,又觉得她仍然很喜欢他,不想要和他分开。
但这些天来,她和别的男孩子联系,她背着他接的电话,她挪用的两个人一起的时间,她忽然变得忙碌的日程,种种蛛丝马迹联系起来,都一一印证了他那天在网上看到的关于伴侣移情的痕迹。
他没有可以请教这么私密的问题的朋友,也从小没有耳濡目染过正常的婚恋关系。他的家庭本就是如此畸形。而回想起周倬云和封旻幽会时的情形,也的确大多是封旻借着工作的由头隐瞒妻女,离开家庭。
可他也不敢开口去向笑笑挑明询问。印象里每一次周倬云想要更进一步,都会和封旻爆发激烈的争吵,然后一个人缩在家里哭,最终也是她放弃一切要求回去乞求复合。
他不会做任何有可能让自己失去她的事。
他像是一个人在不见天日的深海沉浮。
周箨的唇轻轻落在了时欢细白的皮肤,而后克制地移开。
-
二十多年来,周箨一直觉得,自己始终能够以最理智的态度去看待这个世界上的一切,这也是他学物理学最基本的能力。而他恨封旻和周倬云,恨一切为了不该有的欲望放纵自己、背弃道德和责任的人,这件事更是毋庸置疑。
然而当发现笑笑可能会有除了他之外的其他人,和他多年来坚信的东西相悖时,他的第一反应是在心里为她百般开脱。
也许她是迫不得已。她很爱他,但他的身世决定了他并不是一个合适的结婚对象,所以她只好听从父母的安排和其他人结婚生子。
也许虽然不舍得,但她一直在等他主动开口提分手。是他自己为了把她留在身边而再三推脱,所以才会让她处在这种尴尬两难的境地。
可是他并不愚蠢。他察觉得到诸如此类的想法都是大脑为了解决认知矛盾而做出的错误归因,真正的原因其实只是——他不想失去笑笑。
他没办法恨她,甚至没办法在心里认为她是一个和封旻一样肮脏的人,而宁愿这样糊涂下去欺骗自己,宁愿认为都是自己的错,笑笑没什么不好。
多么可笑,他和周倬云冷战这么多年,恨了她这么多年,年幼时就发誓自己的人生要与她始终相反,要理智冷静,要始终在控制之内,最终却彻头彻尾地成为了和她一样的人。
察觉到周箨的情绪变得有些不对,时欢捧起他的脸,发现他的神色有些憔悴,乌黑深邃的眼睛里藏着脆弱和迷惘的神色,薄薄的唇有些干裂而不自知。
她有些不清楚为什么这么暧昧的气氛下周箨忽然这样低落。他向来不太和她吐露心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都一个人闷在心里,好的事情似乎也不太会表达。
“怎么了?”她抚摸着他的脸,还有才洗过吹干的头发,尽量温柔地问道。
周箨没有出声。
时欢叹了口气,倾身上前衔住他的唇轻轻舔舐,直到把他干裂的唇染得湿润。
情暖意动,他似乎终于回过神来,觉得放得开,伸出手将时欢紧紧揽进怀里。
“笑笑。”
“嗯?”
他的声音很低,几不可闻:“无论怎么样,你都不会离开,对不对?”
“我不会。”时欢明白了他的顾虑,立即毫不犹豫地回答,竭尽所能地给予他安全感,“我很爱你,比你想象中还要爱你,周箨。你要相信我啊,即便是要面对很不好的事情,要面对你觉得很难克服的困难,我都会一直和你在一起,陪着你,两个人一起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