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头来, 向学生们笑了笑,按下手中的激光笔。投影在身侧的幻灯片亮了起来。
“我叫时欢,负责教你们这个学期的宏观经济学。这里是我的履历。不用紧张,我也是第一次当老师, 才走出校园不久,所以没有难为学生的爱好。”
“你们还是大学校园里的新人。八年前我和你们一样坐在台下听这门课, 其实既不太清楚经济学是什么,也不太清楚自己未来要做什么。”
“可能会有人觉得,经济学是很高深的学科, 融合了各种复杂的数学模型和推算,分析世界上风云变幻的经济问题。也有人会觉得,经济学是很赚钱的专业,在首都最繁华的黄金地段,几乎都是经济和金融的从业者。”
“其实在你们还在试探的阶段,不必这么想。经济学其实只是一个讲故事的学科。它用最普适的逻辑讲述着这个世界上对于人类本身来说最重要也最有趣的故事。肯德基的打折券是经济学,你还不愿意和不满意的男朋友分手也是经济学。它没有那么高深,也没有离我们那么远。”
“越来越多首大经管学院的毕业生走出校园去了厉害的投行、券商、咨询公司,这是挺好的事情。这些行业帮助我们调配资源,正反馈于实体经济,这是经济学的学生擅长的事,也的确可以帮助大家赚到很多钱。”
“但我站在这里,作为一个大学老师,一个科研工作者,其实我有一点私心。”
“我希望坐在台下的你们中,哪怕有一个人,真心爱上这一门替人类讲故事的学科。这门学科还很年幼,有很多亟待发展的理论,有很多可以探寻的新的讲故事的方法。任何一个科研人员都永远到达不了它的终点,我们需要一代又一代人的不断推进。”
“如果在未来,能够听到我的学生在这个领域探寻出新的理解世界的方法,让我也能够以全新的视角看待这个世界,那就是我最大的梦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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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课后,时欢解答过围在讲桌前几个同学的问题,收拾好笔记本电脑的讲义,摸出手机打开了微信里周箨发来的位置共享。
他在离她最近的教职工食堂等她。
时欢兴冲冲地背上背包去找他。站在讲台上快两个小时还真是很累的一件事,和坐在台下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一节大课下来她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到食堂的时候,周箨已经按照她的口味替她打好了饭菜放在桌上,自己面前的餐盘也没有动,坐在餐桌边的扶手椅里看手机。
“饿死了。”时欢把包扔到一旁,迫不及待地挖了一大口油焖茄子塞进嘴里,“周老师,我申请以后上午三四节有课的话,早餐我们一定要吃肉。不然我担心迟早有一天麦克风会把我肚子咕噜咕噜的声音扩出去。”
对面的物理老师抬起眼皮,逗她:“那看起来今天还没有?”
时欢笑眯眯:“今天还算顺利。”
吃过饭后,两个人将餐盘还回去,按照惯例牵手在校园里的湖边散步。
时欢看着身边往来匆匆的学生:“真没想到,初高中时我一直以进入首大为目标,最后居然是以当老师的方式进来的。虽然没能和你在同一所大学读书,但是最后来了同一所大学教书,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年轻的女孩子牵着身旁清俊的青年言笑晏晏,模样像极了常见的校园情侣。即便是经过身边的人,如果不仔细听他们的对话,也猜不出这是一对执教的老师。
“周老师,什么时候让我去听听你讲课呀?你今年的课是大一的基础课吧,我应该也可以听得懂,让我去学习一下老教师的讲课经验嘛。”
“恐怕要再等几天。”周箨捏了捏她的手,“我今晚临时要出发去深城开个会,要两三天才回来,这周的课都挪到了周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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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箨离开的时候拉着行李箱站在门口,低下头来吻了吻时欢。
“我会尽快结束工作回来。”
周箨离开的第一个晚上时欢还觉得他很有趣,听上去仿佛连是几天的分别都等不了一样。然而很快她就发现,自己一个人留在公寓里竟然也有些不习惯,总觉得房子里又空旷又冷清,格外期盼他回来。
第三天醒来后,她照例检查邮箱,发现了一封有些奇怪的邮件。
对方用的是首大校内教职工的邮箱,内容只有简短几句,干练而得体,是邀请她去首大附近一处高档小区小叙。时欢知道,那一片向来是德高望重的老教授聚居的地段。
时欢的视线下移,看到邮件的署名,是“封旻”。
她不认识这个人,也没有听说过。看跟在名字后的头衔,这是一位文学院的教授,后面缀了长长的荣誉头衔和职阶。
她又返回去仔细核对了对方的邮箱地址,的确是首大校内的邮箱,不是什么居心叵测的冒名小广告。
时欢想了想,拨通了顾之京的电话。
顾之京原本是保送首大本校硕博连读的,然而只读完硕士就提前毕业跑出来,转行到报社当记者,行为处事果然极有她的风格。
“封旻?”顾之京思考了一会儿,“我记起来了,这是我们院原来一个挺有声望的老教授,在他研究领域里挺知名的,还做过副院长,不过几年前退休了。我也没上过他的课,但从你截图给我的邮箱和头衔来看,应该就是他不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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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欢向小区保安说明了自己的身份和要拜访的住户,等到保安打电话向封旻核实后才被放行。
她按照保安替她指的路走到邮件上写明的地址。入目是一座古朴典雅的别墅,门前栽着蓊郁的梧桐和柏树,院里是一片竹海,曲径通幽。在寸土寸金的首都中心有这样一栋仿若世外桃源般的别墅,不知道要有权有势到什么地步。
还是不明白这样研究领域毫不相关也素昧平生的老教授怎么会邀请她,时欢有些疑惑地按了门铃,片刻后保姆走出来将她迎了进去。
别墅的内里比外表更加令人叹为观止。院中引了池水,池中养着几尾红锦鲤,一旁还有添水和茶室。
正屋看上去更具古意,隐约可见屏风、雕窗和博古架,各处陈设都彰显着户主的文化涵养和财力。而保姆却带着时欢在茶室前停了下来,并没有引她进屋。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从花丛中直起身来,摘掉沾满泥土的手套,笑着朝她走过来:“时小姐?”
即便是穿着一身侍弄花草的随意装束,仍然掩盖不了他身上的涵养与威严。时欢可不会把他当做花匠,于是打了招呼:“封教授。”
封旻点了点头,伸手引她在茶室入座:“很抱歉劳烦你特意跑到这里来。在邮件里没有写明,其实今天约你一叙,是为了我的私事。”
他坐在时欢对面,很自然地动手替她泡茶。
怎么说也是长辈和前辈,时欢有些坐立难安:“您别客气,一点都不麻烦。请问您约我来,是为了什么事?”
“为了小箨。”
时欢一时有些怔忪,呆呆地问了一句:“啊?”
封旻笑了笑,神色很是和蔼,但却有种游刃有余的从容:“我和他妈妈在首大读书的时候是故交。前些年听说老同学去世很是惋惜,恰好我在首都这里说话还算有点用处,想要多照顾帮扶一下小箨,也算是全了当年的同学情谊。”
封旻将澄澈透碧的茶水倒入杯中,微微着歪头和蔼地向时欢一笑,语调似乎有些意味深长:“没想到他的爱人也来了首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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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箨将西装外套挂在小臂上,按下宾馆的电梯。
等待电梯到达自己所住楼层的期间,他想到今天一直都在忙,还没有联系过时欢,于是从西装裤口袋里摸出手机。
一封邮件被刚发到他的邮箱,屏幕上的消息提示显示是十五分钟前。
发件人的署名令周箨瞳孔一缩,根本无暇去思考其他,下意识地点开,一眼就被附件里的照片夺去了视线。
时欢坐在封家的院子里,对面是笑得从容的封旻。
邮件内容只有一句话:
“她还不知道吗?”
第52章
“当年我和倬云在首大读书的时候, 本来读的是两个完全没有关系的专业。她读医学,我读文学,机缘巧合进了同一个社团, 这才互相认识。”封旻坐在扶手椅中, 目光越过时欢的肩头落在远处天际泼彩流光的晚霞,仿佛沉浸对在往事的回忆之中, “那时的我们,比现在的你们还要年轻。”
“一晃三四十年过去了, 我垂垂老矣, 而她已经不在了。收到讣告时我还在教书,抽不开身去参加悼念会,听说……她是猝死?”封旻感叹, “她是个很好的人,谁也没想到她会走得那么快。人到了这个岁数, 真是由不得己。”
周阿姨去世带来的伤感和撼动沉寂许久, 又重新被揭起, 时欢也不免唏嘘:“我们也都觉得很突然,一下子有些接受不了。”
封旻摇了摇头, 唏嘘道:“不过她的儿子和儿媳也来了首大当教授,这对我来说,也是一种缘分。”
“封叔叔……我还不是儿媳,我和周箨还没发展得那么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