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日,傅安娜是来祭拜荣骁烬的母亲的。
她理应来亲自感谢他母亲。
感谢她当年救下她。
抱着鲜花的傅安娜在看到墓地前站着的人一怔,随后冷下脸,几步走过去,在荣骁烬母亲墓碑前放下自己的花。
她无视着身边拄着权杖的人,对着墓碑上笑的温柔的女人说,“阿姨您好,我叫傅安娜,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我,我小时候和您见过的。”
一旁站着的荣邈敲了敲权杖,冷沉着声音,“傅小姐,我这个长辈还站在这里,你见到了,都不知道打声招呼?”
傅安娜蹲在墓碑前,语气不温不雅,“你算哪门子长辈?”
她站起身,扫了一眼这权杖,“你算我哪门子长辈?我有什么必要和你打招呼?”
“傅小姐,傅家就是这样教养你的吗?”
傅安娜毫不客气,“那荣家又是怎样教养你的呢?或者说我应该问,你们荣家真的懂教养人吗?”
她低头看到墓碑前的花,伸手把那束花放远些,“不要脏了赵阿姨的清净之地。”
荣邈被她的动作激怒,用力敲了敲权杖,“傅安娜!你凭什么站在这里!你有什么资格……”
“那你又有什么资格!”傅安娜打断他,怒道,“你抛弃赵阿姨抛弃荣骁烬,抛弃他们母子,你又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
“赵阿姨为什么会死你心里真的不清楚吗!你今天又凭什么站在这里!又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
荣邈怒极,几乎是下意识的便抬起权杖向傅安娜挥去,“不知天高地厚!”
权杖金属打造,带着硬度和重量,直直地就要落在傅安娜背上。
自远处传来中年男人温和的又阴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动作,“荣先生。”
一句荣先生让荣邈顿住了手,他转向一边,戴着金丝眼镜的傅晋往这边走来,而他身后跟着的是满脸冷沉的年轻男人正是他的好儿子。
萧瑟的墓地,荣骁烬穿着黑色的风衣冷着脸大步走来,一把打开了荣邈的权杖,将傅安娜护在身后。
荣邈被这一下力道带的不稳,他的声音几乎是挤出来,“荣骁烬!”
他看着被他护在身后的傅安娜,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好,太好了,他这个儿子,和傅家演戏,和傅安娜撕破脸,不过是为了和荣家宣战时不牵连到她。荣邈的面色扭曲看向傅安娜,早知道……早知道……
荣骁烬黑沉的眸子将傅安娜好好的从上打下打量了一遍,确认她没有事。
今天冬至,他赶回来想祭拜母亲,虽然他不知道为何傅晋也会一起来,但是在墓园看到她和荣邈站在一起的时候,看到荣邈冲她举起权杖的时候,心都停了一瞬。
他欲开口,眸光寒意深重,却被一般傅晋微微拦了拦。
说来他都是便宜女婿和闺女的长辈,没有让小辈亲自动手的理由。
傅晋在此刻开口,笑意吟吟,“荣先生,不知道小女何处惹怒了你,致使你想要动手打小女呢?”
荣邈阴沉着脸,“傅晋,我和你没什么好兜圈子的,”他目光扫向一边的荣骁烬,冷笑,“你面前的这个不过一只养不熟的白眼狼,你傅家迟早会被这只狼崽子吞咽的连渣都不剩。”
傅晋听后,笑了一声,“是吗。”随即他拍了拍自己便宜女婿的背,“这不劳你费心了,我傅晋别的不如你,就是在养孩子和娶老婆上比你强了些。你这儿子,我勉强养一养,兴许比在你那儿好。”
荣邈有些不理解,“什么意思?”
傅晋,“什么意思能告诉你吗?”
他眉目间尽是笑意,眸中却没什么温度,“荣先生,容我说一句,不要把主意打到我们家安娜身上去。不然我不介意让你真的拄着这根破拐杖。”
说完,他看向傅安娜,“安娜,该跟人告别了。”
傅安娜看了眼荣骁烬,眼里有担心,他摸了摸她的手,表示他没事让她先走,傅安娜点点头,转身跟傅晋走了。
招呼是一点都不想和荣邈打。
傅晋轻声笑了一下,随后将花放在赵冬墓前,看向一旁站着的荣骁烬,路过他时,压低声音,“狼崽子,给你十分钟,知道吗?”
荣骁烬微愣,随即看向傅晋,点了点头。
等两人走远,傅安娜才问,“爹咪,你刚刚跟荣骁烬说什么啊?”
傅晋无奈看了她一眼,“你怎么半句不离他的?你爸爸我出差那么久怎么不见你关心?”
随即看着她睁着圆圆的杏眼,忍不住摸摸她的头,无奈道,“没说什么。”
只不过是,告诉他,此时此刻,有人在等他,他并非一个人。
第五十六章
冬季的风向来冷冽又刺骨, 吹来的时候像藏在血液里的毒药,腐蚀着骨头。而墓地更萧瑟,连风都比别处更冷。
荣骁烬俯身蹲下,将墓碑上女人的照片刻像擦了擦, 一边认真仔细的擦着刻像一边开口, “我不觉得你应该来这里。”开口语气的寒彻似乎要比冷风更寒凉。
荣邈凭什么来这里呢?
在这个世界上, 最没有资格站在这里的就是他。
“荣骁烬,你是我的儿子,墓碑里躺的是你生母,你觉得我没有资格?”
荣骁烬站起身,心底里那些似乎浸过寒冰的火淬炼着他的耐心, “你有什么资格?是你当初为了坐稳荣家掌权的位置抛弃她让你觉得你有资格?”
“还是, 你后来为了留住她, 为了让她无法自拔的爱你, 把她毁掉再装成一副是她救世主的样子有资格?”
不知是哪句话刺激到了他, 他脸上的表情有些扭曲,“你住口!”
荣邈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之前的事情, 也不知道他到底知道多少,更加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些事的。
关于赵冬, 关于他的母亲, 关于当年的一切,他知道多少?
荣邈看着眼前曾经被自己认为不够听话的儿子,才知道自己被他那副样子骗的多彻底。
那年他离开荣家,他就不应该觉得, 他只是叛逆。
“荣骁烬, 那年在拉斯维加斯, 我就不应该把你找回来, 应该让赌场的人断了你一只手!”
十八岁的荣骁烬,在荣家的成年宴上打伤荣嘉茂趁乱离开荣家,那一整年他都在荣家四处的搜索中度过。
带出来的钱花的差不多,手里能当掉的东西也当的差不多,他只剩下最后一点钱。
去拉斯维加斯,是豪赌,是他对自己整个人生的豪赌。
输或者赢,对他来说,都是赢。
在拉斯维加斯他几乎没有输过,大量的筹码被他赢过来,本金翻了十倍不止。只是少年意气,又怎么知道赌场的规矩。
赌场的人没有让他带走钱,而是押住他,说他出老千,按规矩要断掉他的一只手。
那年那帮人按着他在赌桌上,要当场断掉他的右手,那一刻他其实在想,如果他失去右手,是不是就再也不用回荣家,不用回到那个恶心的地方。
荣家绝不会要一个残废。
回忆至此,荣骁烬神色冷漠,“那又怎么样呢?你带我回来,不是因为你生不出,路晓生不出吗?你需要一个孩子,不是吗?”
这句话彻底让荣邈发怒,金属权杖剧烈地敲在地面上,“你有今天的全部都要谢谢我的培养!你有什么脸面说这些话!”
荣骁烬淡笑,“谢谢你?我是在感谢你。”他眸中跳跃着压抑过后的凶猛的光,“我不是没杀了你吗?”
他眼神之中的凶狠让荣邈有一瞬心惊。
“你想杀我?”
荣骁烬早年是想过,想和他同归于尽,想和这个恶心的地方一起下地狱,尤其是当他得知当年母亲遭遇的一切,得知自己是怎么来到她身边的,都让他不止一次有过这个想法。
赵冬要离开上京,回到自己的家乡,那年冬天很冷,车站的路人很少,荣邈就在那里找人毁了他母亲。
他亲手为她创造了一个绝境,而后笑着伸出手给她,告诉她,他会一直爱她,只要她留在他身边。
荣邈这个人让他恶心,他所谓的爱,根本什么都不是。而他母亲之所以会死,就是因为路晓把当年的的真相一点一点全部告诉了她。
他母亲从不是一点挫折就寻死的人,也不是熬不过寒冬熬不过酷暑的人。可那时候,她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荣骁烬无数次责怪自己,如果他那个时候对母亲说一句,他过的很好,如果他那个时候陪在她身边,如果他那个时候不是无能为力,会不会她不用在那个冰冷的湖水里长眠。
明明生前无数个冬夜都在挨冻,为什么连死都要在那冰冷的湖中无人知道的死去呢?
她那么温柔,那么善良,为什么不能在众人的簇拥环抱下死去?
关于他童年的所有美好的记忆都是在那个狭小的破旧的车行里,即便当时他一贫如洗,但他母亲会念书给他听,会给他讲做人的道理。
那时他什么都没有,但是有家人,有人爱。
荣骁烬平静地看着他,“我不会拉上我自己给你陪葬。你不是想我过得生不如死吗?你不是想我离开荣家一无所有吗?”他说着,转身毫不留恋离开,“让你失望了,我的人生没有你那么悲哀,我会看着你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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