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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晓 (品丰)


  
  花卷微地一滞,片刻,回过味儿了,他轻轻抓了抓钱澡的后脑勺,说:“老钱你这张嘴以后在别人面前能不用就别用了。”
  
  钱藻也觉出那句话不太合适了,她正欲收回重说,突然被花卷压着后脑勺贴到他唇上了。钱藻惊喜地瞪大眼睛,望见花卷眼睛里自己的傻样儿。
  
  “你专注点。”花卷的声音里有模糊不清的笑意。
  “嘿嘿,来了。”钱藻立刻全情投入地配合。
  
  公司下午茶时间,翟欲晓突然接到柴簌簌的电话,她喜滋滋地说有件事情要与柴彤的生日一同庆祝,要翟欲晓早点下班回八千胡同。
  
  翟欲晓细一琢磨,自以为聪明地下了结论:一定是舅舅终于松口答应他们了。
  
  结果柴续给了柴簌簌一个有形的耳光,同时给了翟欲晓一个无形的耳光。
  
  柴续信息严重滞后,他一直以为柴簌簌住在公司宿舍里,直到这天柴麟麟说漏了嘴。柴续火冒三丈,问明了柴簌簌现在正在去柴彤家的路上,当即赶来,在八千胡同口截住她,使大劲儿给了柴簌簌一个耳光。
  
  “啪”,极为响亮的一记耳光,再不管不顾当着也掐点儿赶到的翟欲晓恨恨唾她一句“不知羞耻”,柴续这才感觉胸口松快了些。
  
  翟欲晓的眼圈儿霎时红了:“你干什么呢舅舅?!”
  
  柴簌簌咬紧了唇带着恨意瞪着柴续,一语不发,片刻,突然卸下背包,在里面翻啊翻啊,翻出昨天刚领的结婚证,微抬着下巴打开展示给柴续看。
  
  ——没有人知道她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偷了户口本又如何放回去的。
  ——这本来应该是要庆祝的道具,但此刻却变成了示威的道具。
  
  翟轻舟和柴彤得了二楼花卷妈妈的信儿立刻下楼,刚好赶上柴簌簌在跟呆若木鸡的柴续发飙。翟轻舟之前听过柴彤的转述,但仍不敢相信簌簌这么文静的姑娘能呛柴续到这一步。
  
  只见柴簌簌当众悍然道:“爸,你扪心自问,你这一巴掌,有没有三分之一的原因是担心我嫁给张罗以后日子过得不舒坦?!”
  
  柴续没应她,只怔怔地瞪着地上被他撕成两半的结婚证。他撕的位置偏了,红底的合照里柴簌簌只剩下半个脑袋。
  
  柴簌簌道:“最开始大概是有的,但现在你也不敢确定了,对不对?我姑且仍当它是有!剩下的三分之二,一半的原因是,我挑战了你说一不二的权威,一半的原因是,你害怕那群一直被你压一头的朋友在背后嗤笑你。”
  
  翟轻舟暗自咋舌,柴簌簌和柴彤真不愧是姑侄,两人发脾气时怒目切齿的神态太像了,且字字诛心。他给惊呆了的翟欲晓使了个眼色,翟欲晓立刻上前去堵柴簌簌的嘴。
  
  柴簌簌早豁出去了,她挥开翟欲晓,继续道:“……他们的女儿要不然长得不如我好看、要不然学历不如我亮眼、要不然工作不如我如意,但偏偏有嫁给开保时捷的,有嫁给在沿海城市开工厂的,有嫁给前途无量海归律师的,而如果我嫁给个没什么赚钱本事的小干事,你以后非但不能再压他们一头,反而会成为他们眼里的笑柄。”
  
  柴彤皱眉斥道:“簌簌你够了啊!上楼去!少给我丢人现眼!”
  
  柴续至此时终于从乍见结婚证的震撼里反应过来了。他上前想再给柴簌簌个耳光,却被翟轻舟拖住,同时被刚刚挤进人群一头雾水的林普抓住了胳膊。
  
  翟轻舟和柴彤好言驱散了围观的街坊邻里,领着柴续父女上楼了。
  
  落在后面的翟欲晓和林普一道捡起地上撕成两半的结婚证,两人面面相觑,翟欲晓徒劳地拼了拼结婚证,林普无奈地颠了颠蛋糕盒。
  
  柴家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狗脾气,一言不合就掀桌的那种,情绪激荡时尤甚。所以最终出现柴姓人混战的局面也不足为奇。
  
  起因是柴彤的那句:张罗是个踏实过日子的人,而且看得出来,他眼里只有簌簌,簌簌跟着他虽然不能大富大贵,但日子过得轻巧。
  
  ——柴簌簌最近不能回家,时不时地带着张罗来柴彤这里报到,柴彤和翟轻舟作为长辈各方位观察和套话,得出的结论是张罗此人挺行的。
  
  柴彤的这句劝慰,她自己事后复盘,就连标点符号都没有问题,但柴续个听不出好赖话的狗东西当即就翻脸了。
  
  柴续张口便唾她:“你是真心劝架还是在这儿说风凉话呢?!什么叫日子过得轻巧蜗居在他那个破烂小三居里叫轻巧?那叫轻贱!柴彤,你未来女婿虽然是个私生子,说出去名声不大好,但他爸的公司以后怎么着也得有他一份,退一万步说,即便没有,他是个直博生,毕业以后前途不可限量。嚯,你不占这头就占那头有恃无恐,当然好意思开口劝人想开些。”
  
  “私生子”三个字戳到了翟欲晓的神经,她“噗”地将塑料刀插进蛋糕里,含怒叫了一声“舅舅”,随即被林普捂住了嘴。林普低头在她耳边说“没事儿别生气”,翟欲晓却依旧堵在林普指缝里艰难地斥她舅舅,“你唔(不)能蜇(这)么叔(说)话”。
  
  柴彤要不是眼前是个空杯,势必得扬手泼柴续一头一脸,她说:“柴续你是狗吗逮谁咬谁?!你这动不动就跟人比,比得上踩人一脚,比不上无能狂怒的毛病,到你死之前肯定是改不了了对吧??”
  
  柴簌簌突然哭了,她扬声道:“爸你说我就说我,乱扯别人干什么?!我真是受够你了!你整天叨逼叨这个,叨逼叨那个,你当别人都没有脾气的?!麟麟生病至今多少年了,姑姑再给过你好脸么?姑父再跟你喝过酒么?你早就不是人家的亲哥了,你就是个亲戚而已!到底在这里阴阳怪气什么!”
  
  柴续脸红脖子粗地朝着柴簌簌砸过去个遥控器,柴簌簌尖叫一声低头躲开,柴彤踹桌怒斥柴续“回你自己家作威作福去”。
  
  一句话概括此时的翟家:真是生动热闹极了。
  
  大约十分钟后,梁燕清携柴麟麟赶到,两人生拉硬拽带走了斗鸡似的两父女。
  
  翟欲晓仍然气不过柴续那句口不择言的“私生子”,她约摸着他们出了大门,突然趁人不备打开窗户一鼓作气冲着楼下喊:“柴簌簌,新婚愉快!早生贵子!白头偕老!”
  
  柴簌簌不知听没听到,没有回头。柴续肯定是听到了,但他被梁燕清拽着,回不了头。
  
  翟轻舟、柴彤、林普整整齐齐的懵逼脸。
  
  也不知过了多久,柴彤回神,没好气地指着她道:“火上浇油!你就欠你舅也照你脑门儿上砸个遥控器!”
  
  翟欲晓振振有词:“柴簌簌证儿都扯了我祝福她两句怎么了?!”
  
  翟欲晓转头斜里一劈手煞是挥斥方遒地吩咐林普:“切蛋糕!”
  
  林普抓着塑料刀笑得直颤,翟欲晓皱眉“嘶”声,一本正经地斥他“好好切”。
  
  临街的窗户留了一条缝隙,凌晨不知几点,楼下女婴的哭声顺着缝隙钻进来了。翟欲晓惊醒在床上辗转两个来回,憋出一点尿意,趿拉着拖鞋上厕所。结果上完厕所就彻底睡不着了。反正是个周末,她也不为难自己,索性去厨房冰箱里掏出早前没吃完的卤味就着一罐菠萝啤默默赏月。是一轮下玄月,就斜斜挂在不远处的树杈子后面,特别宁静美好。
  
  翟轻舟睡得浅,听见动静出来了,问:“睡不着啊?”
  
  “啊,睡不着,楼下小孩儿太吵了,”翟欲晓腆脸说,“你要是也睡不着,咱俩来聊聊啊。”
  
  翟轻舟唾她:“我本来睡得着的。”
  
  但虽然唾了她,他仍是揉了揉脸,在翟欲晓身边坐下,问:“是在担心簌簌?我记得你俩小时候关系很塑料啊?”
  
  翟欲晓翻了个白眼儿,懒得接他的话茬儿。她跟簌簌以前确实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塑料姐妹情——屁大点儿事儿就翻脸——但自打麟麟生病以后,俩人的姐妹情渐渐趋于稳定。簌簌隐约有了略显别扭的姐姐的样儿,能让着她的尽量都让着她,不跟她争一句两句的口头便宜。既然人家都做出表率了,她也不好继续斤斤计较,不然显得太没有格局。翟欲晓向来勤于自省。
  
  “簌簌走上了林普妈妈的老路,以后遇着事儿了可怎么办?”翟欲晓说。
  
  林普妈妈也是在家人不同意的情况下跟林普爸爸好上的,结果结局十分惨烈,据说她妈直到去世都没有原谅她。她这些年带着林普过得形单影只磕磕绊绊的。
  
  翟轻舟默了默,反问她:“以后簌簌遇着事儿了,你不管吗?麟麟不管吗?”
  
  翟欲晓望向翟轻舟,感觉脑子里有道关卡正在被打通。他们这个年纪就是这样矛盾,既本能地勇往直前,却又免不了畏首畏尾,因为一辈子太漫长了,高低起伏时常有之,一步踏出常规,前人各种恐吓的警句便言犹在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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