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那个不重要的朋友,她心术不正啊……”翟欲晓眯起眼睛,起先就是这样一句。她絮絮向林普转述曹溪那些经过美化的话,与此同时不忘演绎一些不曾出现的情节,“……我兜头泼了她一杯橙汁,照脸,啪叽一下,就像是个水巴掌,可解恨了。”
林普默默听完,露出茫然的表情。翟欲晓见不得他这样的表情,仿佛他的世界频道里现在是一片雪花,你不知道是电视台下班了还是信号掉了。
“她不是不重要吗?”翟欲晓问。
“啊,是不重要。”林普慢半拍地说。
“那为什么是这样的表情?”翟欲晓露出他的同款茫然脸。
“……”,林普说,“只是没有反应过来。”
翟欲晓突然想到了电视剧情节,嘴里开始信马由缰:“生活这部剧如果曹溪是主角,她可能跟朋友说的只是场面话,然后她会追来喋喋不休跟你说“你听我解释”,“你听我解释”、“你听我解释”,但是直到片尾曲响起来她都没有开始解释。”
翟欲晓说完觉得并不可笑,立刻正色:“但你得信我的,她长相就叵测,值得当头一杯橙汁。啊,这句话我一字不差也跟她说了,她的表情看起来是同意我这个论断的。”
翟欲晓因为突然想明白了,内心过于兴奋,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电话那端的林普始终安静听着,偶尔瞅着镜头附和一声,他看起来精神不大集中,自己解释说熬了一个通宵太累了。翟欲晓撒欢够了,便“体贴地”开始收口,她笑眯眯地跟林普说周五要去接机。
“我跟师兄们直接就回学校了,不要来接了。”林普说。
“你们回来也不能休息?”翟欲晓忍不住皱眉。
“……啊。”林普说。
“不行,必须休息,哪怕一天也好。”翟欲晓说。弓太满则折。翟欲晓瞅着林普的面色,怀疑他距离折断不远了。
……
林普在恍惚中结束与翟欲晓的通话。他将手机随意地置于盥洗台上,压下延时水龙头,须臾,用沾湿的面巾纸轻轻擦掉上臂内侧的血迹。他轻轻抬起眼皮,睨着镜子里一道道排列整齐的划痕,短袖能覆盖住的区域可供发挥的余地已经不多了。
浴室的门突然被袁宁推开,林普横着牙刷不慌不忙地回头,问:“怎么了师兄?”
袁宁灰头土脸地道:“老大刚刚传过来个压缩包,是炼石的含铼高温合金材料的一些数据,包朦点了外卖,一起过去吃几口接着钻实验室吧。”
林普漱了漱口,抓过毛巾随意一抹嘴,说:“这就过去。”
翟欲晓觉得自己的劲儿可能使大了。她默默望着机场玻璃幕墙里的自己:软化且染回黑色的长发,灰粉色工装连身裤、高帮空军板鞋。
“其实也挺好看的。”翟欲晓两只手插进兜儿里,强行给自己圆场。
翟欲晓从发型到休闲工装到鞋是一比一复制一个叫江敏的大学生的。她倒不认识江敏,是通过一个医生偶然认识她男朋友顾子午。
两人前两天在一个火锅店偶遇——一个正要跟同事进去吃,一个跟朋友吃完正准备走。翟欲晓就那么恰好拾了顾子午落到饭桌上的手机。她吆喝他留步的时候一眼相中壁纸里江敏的全身行头——顾子午的手机相册里寥寥几张人物照都是他女朋友江敏,锁定屏幕和主屏幕的壁纸当然也都是。
她腆着脸把顾子午的道谢堵回去,大言不惭地说,“能不能帮忙要下链接,我想要你女朋友的衣服和鞋子。”
翟欲晓的同事们闻言纷纷向她投去“你女丨表得挺坦荡啊”的钦佩眼神。反而顾子午本人并没有任何反应,他只是请朋友在一旁等着,购物网站APP,跟她说,“我这里就有。”
“你给买的?”翟欲晓问。
“对。”顾子午埋着头说。
翟欲晓也点开自己的APP,她麻利地加顾子午好友,微笑等待他推送连接。
自归省来的航班晚点近一个小时刚刚落地。翟欲晓保持着很酷的插兜儿姿势在出口伸长了脑袋目不转睛地望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眼睛一明,露出由衷的微笑。
林普与两位师兄告别,向翟欲晓走来。他戴着黑色的棒球帽,愈发衬得肤白且唇色浅淡。他的头发有些长了,几乎要遮住眼睛,眼神垂落下来显得伶仃且温柔。
翟欲晓留意到他像是有些不舒服或是累极了频频皱眉,忍不住想伸手抱抱他,但这样手就必须得从裤兜里拿出来不能凹造型了。
不凹就不凹吧。她洒脱地想。
林普在几乎筋疲力尽的时刻,猝不及防被人扑了个满怀,他低头看着异常热情的翟欲晓,有点搞不清楚状况。他轻轻推她几下,低声问她“是不是等久了饿了”。翟欲晓两只胳膊越箍越紧,最后大脑袋在他胸前重重碾过去,结束了这个为时两分钟的略有些突兀的拥抱。
38. 闹凶一些,掀了桌布(捉虫) 第……
第三十八章闹凶一些, 掀了桌布
夏天夜里的十点钟,正是喜鹊桥至八千胡同路段味道最浓郁的时候,有腊汁肉夹馍、淮阳牛肉汤和麻小的浓香, 有炸春卷和烫面的油香,有锡纸海鲜和玉子烧的清香。
——喜鹊桥横贯护城河, 原本是坐没名字的破桥,前两年市政竖路牌的时候赐了这个不洋气的名字。
林普在四溢的食物香气里睁开眼睛,大脑突然卡带了, 而耳朵嗡嗡响,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声音。他皱眉望着车窗外来来回回面目模糊的人, 突然说了一句懵话,解开安全带便要下车。
翟欲晓低呼一声压线停车横过胳膊将林普压回到位置上。她紧盯着林普,片刻, 眼底浮现笑意。她食指刮擦着他的小尖下颏儿,取笑他睡觉跟个小孩儿似的。
林普怔怔望着翟欲晓,那种什么都想不起来的感觉渐渐淡去, 他脑子里重新有了画面,耳朵里也重新有了声音。他轻轻咳嗽一声, 有些不自在地躲开翟欲晓的手指,跟她说“不睡了, 你开车吧”。
也不用继续开车了, 两人正在喜鹊桥附近, 不如就地寻个车位停车, 一路溜达回去,路上顺便外带两碗牛肉汤、两盒锡纸海鲜、两斤麻小、两扎啤酒什么的。
两人在空前的沉默里来到楼下,翟欲晓突然转身,眼睛弯弯望着林普, 说:“上楼时不要说话,以免给卷儿听到,我们今天不叫他。”
林普看不懂她想干什么,但仍是听话地点点头。
翟欲晓正要抬脚上楼,倏地又转身,她轻轻踢一脚林普,说:“林普你的嘴是按字收费的吗?你就不能回一句‘行’或者问一句‘为什么’?”
林普默了默,说:“……我怕卷儿听到。”
有理有据。
翟欲晓的面色相当好看。
自林普上大学开始住校起,八千胡同对于林漪来说,比个旅馆还不如,她家的防盗门一锁能锁一个月。翟欲晓有一回做梦,她梦到楼上东户原本就是空的,林普只是她假想出来的一个小孩儿。她睡醒以后怏怏地背着手上楼,在他家仍旧上着锁的门前静默了十分钟,之后又上了楼顶,在那天的七级大风里强制清醒头脑。
翟欲晓惬意地剥着小龙虾,再用吸管啜着啤酒,偶尔瞅一眼浴后正擦头发的林普。林普问她几遍“你看什么”,她都没有正面回答,嘻嘻哈哈地就糊弄过去了。
“你头发该剪了。”翟欲晓盯着林普来到自己身边坐下,跟他说。
“明天去剪。”林普端起牛肉汤吨吨吨直接喝下去半碗,他飞机餐一口没动,此时确实是饿了。
“电视遥控器在下面的抽屉里,你是不是没找到?”他随口问。
翟欲晓低头笑了笑没接腔。两斤麻小她霸道地只给林普留下不到四两——因为实在吃不下了。吃饱喝足,她慢吞吞摘掉手套,给林普递了本书过来。是他正在看的卡夫卡的《城堡》。
林普盯着翻开那一页里自己用钢笔誊写的一段话:努力想得到什么东西,其实只要沉着镇静、实事求是,就可以轻易地、神不知鬼不觉地达到目的。而如果过于使劲,闹得太凶,太幼稚,太没有经验,像一个小孩掀桌布,结果一无所获,只不过是把桌上的好东西都掀到地上,永远也得不到了。
翟欲晓问:“卡夫卡教的方法管用吗这么多年?”
林普注视着她,说:“不管用。”
翟欲晓笑了:“那反过来试试呢?闹凶一些,掀了桌布。”
林普:“……”
翟欲晓挪走林普的汤碗,抓着他的胳膊,十分硬核地半起身直接吻了上去……虽然正值酷暑,林普的唇仍旧是微凉的,翟欲晓啄了半天,试探地伸出了舌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