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欲晓盯着林普瞬间红透的耳朵尖儿,心头有些痒地微曲了曲手指,但到底没好意思刮上去。她阻拦他离开的目的达到,正要退开一些,突然有人推门进来,翟欲晓下意识地低头检查自己的浴巾,然而尚未来得及看到浴巾蔽体的状态,眼前倏地一黑。
“啧啧啧,像什么话,太不体面了……”
翟欲晓猝不及防被闷在被单里面,脑子里瞬时飘过这样的低叹,与之搭配的是电视剧里各种偷丨人相关的狗血画面。
……
“林普她是谁?!”一个娇斥的声音。
“林普她是谁?”一个无辜的声音。
前者是孜孜不倦追人的曹溪,后者是推开林普的胳膊奋力露出脑袋的翟欲晓。
两个相差六岁的女生一个床上一个床下不甘示弱地互相望着。曹溪眼里是再明显不过的凌人敌意。翟欲晓眼睛里是惊讶和微末的迷惘。片刻,翟欲晓主动移开了目光。
林普在短暂的沉默以后,言简意赅地给出了自己的答案——“邻居姐姐。”
林普没有向翟欲晓介绍曹溪,因为他觉得没什么必要,曹溪只是个无足轻重的甚至称不上朋友的人。他只是想让翟欲晓听到“邻居姐姐”这四个字,然后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邻居姐姐”这个称呼让翟欲晓的心头倏地一凉,她忍不住转头去看林普,但林普只漠然望着门口的不速之客,没有给她琢磨的余裕。
林普带着曹溪出去说话了。翟欲晓抱膝望着自己晾在阳台上的衣服,内心百感交集。所以在她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以新的姿态重审和靠近林普的时候,林普正在收手抽离——她就说她收回那句“不行”的时候他怎么一点喜悦的意思都没有。
“啧,幸好刚刚没有上手,多么尴尬,”翟欲晓头皮发麻地这样想着。
“啊,没有衣服穿,想跑都跑不了。”翟欲晓仰倒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吸顶灯这样想着。
36. 成年人好像都不怎么开心 第三十六……
第三十六章成年人好像都不怎么开心
七月初开始美国公司那边工程部和审计部的人一波一波地来访, 翟欲晓和中方工程师魏迦搭档接待,偶尔一起出个一两天的差去考察下游供应商。
——魏迦就是情人节被迫“转卖”玫瑰给翟欲晓的那个憨憨。
“你到底什么情况啊欲晓,最近脾气大的实习生都不敢跟你打招呼了。”
在不知第几次出差回来的路上, 魏迦盯着前面一点点挪动的五菱宏光,在长街两旁的万家灯火里跟翟欲晓漫聊起来。
“能眼大漏光地把move(移动)看成remove(移除), 并且在工程师多次表示不对劲的时候,仍然自大的不愿意再去检查一遍,以至于图纸来回改动两番儿, 模具也差点跟着改了。她不敢打招呼也算多少有点羞耻心。”
“你说的是周工负责的Atlas项目?我听说当时图纸都发到模具厂了,是上机前夜突然给撤回来的。”
“对, 就是那个项目。”
魏迦正准备同仇敌忾——没有工程师能忍这样的毛糙队友——突然感觉自己被带偏了,他慢吞吞说:“实习生不重要,刚刚在说的是, 你最近脾气太大了。”
翟欲晓转头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盯着他:“烈日当头天天往出跑,你不烦躁啊?”
魏迦无辜地道:“不烦躁啊。”
翟欲晓捧场地给他竖起个大拇指,面上却是“你真虚伪”的表情。
魏迦嘴里辩驳着“工作使我神清气爽”, 盯着后视镜里正在提速的帕萨特,给左侧胡同里蹿出来的电动车鸣笛示警。在嘈杂的街声里转过十字路口, 他回头瞅了眼翟欲晓,见她神色恹恹的, 便没有再说话。
魏迦前一段时间有些避着翟欲晓, 尽可能不与她跟同一个产品项目, 因为翟欲晓的拒绝虽然夹杂在玩笑里不动声色, 但后劲儿实在很大,尤其是对于魏迦这种本就后知后觉的人来说。不过最近他渐渐释然了,因为翟欲晓没有任何变化,仍旧坦荡大方, 他的告白和她的拒绝都并没有在她心里落下痕迹。
车子在八千胡同口停下的时候,西南边猝不及防一道震天响雷,惊得翟欲晓脚下拌蒜趔趄到马路牙子下面去了。魏迦听到声儿降下车窗问她有事儿没有,她立刻收起痛苦的表情说“没有”。
“行,没事儿就好,我看这场雨小不了,我家附近路段容易积水,我得赶紧回去了。”魏迦说。
“赶紧的吧。”翟欲晓摆摆手。
翟欲晓呲牙咧嘴一瘸一拐来到楼梯口,听到楼道里花卷和林普说话的声音。林普是回来跟林漪一起吃了碗面正要赶回学校,花卷则是结束跨省的抓捕工作刚刚到家。两人的声音听起来都沾染着浓重的倦意。翟欲晓低头瞧着脚上灰扑扑的高跟鞋,深知道自己如果开口也好不到哪里去。
翟欲晓这两天忍着生理期的不适跟着美国团队和魏迦他们跑了三家供应商和一家实验室,车程来来回回四百多公里。其中一家供应商的产品在开机的过程中出现问题,美国团队要求无偿返工,两方重新扯皮质检细节。而实验室那边有个项目在增加了磁环和电阻以后,辐射再次超标,测试再次不通过。回程车子在高架桥上转圈的时候,财务部的小会计给她带来最后一击,由于账上余额不足——公司付了一笔急款,原本预备支付给某家供应商的货款需要拖延一周,但翟欲晓需得说服供应商在未收款的情况下如期出货。
所有以上这些问题其实都不是翟欲晓的问题,但都需要由她跟所涉人员协商解决。“所涉人员”粗略估计涵盖四个部门不下十五个人。翟欲晓一闭上眼就能想象到他们各种抱怨和推诿的嘴脸,令人焦虑和窒息。而这,仅是她繁琐工作的冰山一角。
“长大有什么好,我看成年人好像都不怎么开心。”
在他们都还很小的时候,花卷曾经没心没肺地说过这样一句话,翟欲晓当时颇不以为然,但踏出校门以后却屡屡想给花卷磕个头。花卷真知灼见了。
长大之前翟欲晓最大的烦恼是成绩,但成绩这种东西主观能动性比较强,自己个儿使使劲儿熬几个通宵做几本题集也就解决了。现如今虽然没有什么“最大的”烦恼,但处处是烦恼,且都不由己,倒是不要命,但就是不断地戳动人的神经,令人一刻不得安稳。
“你别以为我吓唬你林普,二十郎当岁猝死的不是个例,有些人五分钟前还在玩儿熬夜游戏,五分钟后就栽倒在键盘上没气儿了。”花卷的声音有些严厉,“我明白直博压力大,但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就是延迟毕业,你缺那一年两年的时间吗?”
林普的音色在楼道里听来清冷通透,他缓声说:“没熬夜干什么,也没有很大压力,是我最近睡得不怎么好,不容易睡着,而且一翻身就醒,以前天热的时候也这样。”
“以前也是这样,我怎么没有印象?” 花卷不怎么相信的样子。
林普沉默片刻,道:“……也正常,以前你眼里只有犬夜叉、海贼王、火影忍者之类的。”
楼道里突然出现大约三秒的彼此心照不宣的安静。
花卷给自己倒了个带,假装前面的对话不存在,他笑眯眯道:“翟欲晓估计也要下班回来了,要不然你在家留一宿,咱仨出去吃个烤串儿什么的?不过得室内的,要下雨了。另外有个人我想问……”
林普没听到他后面声音骤降且含糊不清的那半截话,他与他错身而过,说:“不住了,我明天要去归省,这里去机场太远。”
翟欲晓在越来越近的下楼的脚步声里微闭了闭眼,她一瞬间有很多话想跟林普说,但临门一脚理智回笼了,她轻轻掐了掐掌心,俯身脱掉高跟鞋,故作自然地向上吆喝着:“你俩下来个人,我崴脚了。”
……
林普把翟欲晓背回家交给柴彤便说要走。他的手机一直在响,不停地有微信消息进来,似乎很忙的样子,翟欲晓便不好强留了。林普出门前,翟欲晓到底没绷住,直着脊梁问他上回去宿舍的那个女生是谁。
“没你这么单方向介绍人的,多不礼貌啊,”翟欲晓揪着沙发巾边缘的稻穗儿喃喃抱怨,她悄悄用余光打量着林普,“人家跟你出去以后生气了吧,我听到她在楼道里大声叫你名字了,叫你两声。”
“是个不重要的人。”林普想了想,补充,“而且没礼貌,不敲门就进。”
“她不重要啊……”翟欲晓揉着脚踝忍不住回味这个评价。
柴彤自储藏室翻出披了三层灰的小药箱回来,客厅里不见了林普,翟欲晓正大爷似地跷着腿半躺在沙发上若有所思。她把药箱扔到翟欲晓脚底下,叫她自己涂药,转头来到临街的窗口,刚刚好看到路虎车尾转过街角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