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数过的, 一百个只多不少,路上要是颠磕坏了, 我这儿还有十个换的。”老太太神秘兮兮, 满面红光。
“成,那咱这就送去。”
“放心吧, 都是最新鲜的,刚从鸡窝里掏的,还热乎着呢, 我挨个闻过,鸡屎味儿都新鲜的。”
珍珍“噗嗤”一声笑了, 老太太可真逗,“妈您拿啥跟人换的?”
老太太四下里一看, 确保没人, 才小声道:“上次渊明送回的肥皂票还有,社员们可稀罕坏了。”
“还有啊, 你孝敬我那几双尼龙袜,我也全给换了。”虽然花花绿绿她也稀罕, 可穿的啥时候没?挣钱机会却只有这一次, 她得给老大家攒辆自行车出来。
“鸡蛋平时咱去供销社是按斤卖, 三角半一斤。”因为这时候的草鸡蛋特小,跟后世喂饲料和粮食产的鸡蛋不一样,一斤得有十一二个, 约等于每个三分钱左右。
可季老太是谁啊?那可是白水沟最能干最有生活智慧的人!
她愣是把价格砍到二分三厘一个,小的还能再少个一厘二厘的,平均下来成本也就是二分二厘,社员们一方面等着用她的东西,另一面家门口就能换出去,不用去到供销社,少点儿也没意见。
要知道,一趟供销社来回也得一天时间,耽误好几个工分哩!
挑着鸡蛋也不敢走太快,紧赶慢赶到市区的时候天都快黑了,国营饭店门口却正是饭点,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其中有个穿干部装的男人,双手背在身后,似乎是十分焦急。“哎哟你们来了,鸡蛋呢?”
“刘经理您好,在这儿呢。”珍珍指指老太太挑着的担子,表面看是糠屑,其实鸡蛋都稳稳当当地埋着呢。
“你们跟我来吧。”刘经理把她们带进厨房旁一所小房子,手插进糠皮里摸出俩鸡蛋,晃了晃。
“怎么样,够新鲜吧?”珍珍一看这架势就知道,今儿的鸡蛋不愁出手了。“我都问过了,你们从副食品商店进货是五分钱一个,没我这新鲜也没我的大,咱也不多要,你就按那边的价,也给我五分吧。”她干脆反客为主的说。
季老太张了张嘴,五分钱一个?!可明明成本才二分二啊,这比翻倍还厉害!刚想让她别喊这么高,当心人不要她们的,找了别人怎么办,谁知那刘经理居然犹豫都不带犹豫的:“成,五分就五分。”
“但我有个条件。”
“您说。”
刘经理轻轻地掂了掂鸡蛋,“你们得保证每天五十个新鲜鸡蛋的供应量,只多不少。”
林珍珍在路上已经问过老太太,知道村里的情况:不算超额的,平均每户养两只母鸡,白水沟一共九十户人家,就算有三分之一的鸡不下蛋,每天至少也能出120个鸡蛋。
当然,出于安全考虑,换鸡蛋肯定不能一直在自个儿生产队换,更不能天天换,狡兔还有三窟呢,她自有办法。“成,刘经理也得保证咱每次送来的鸡蛋您都收,有时农活忙,我们三五天一个礼拜送一次行不行?”
不然天天进城也会有人怀疑。
“行,只要新鲜。”
刘经理想了想,“这样吧,这儿人多眼杂,以后送鸡蛋你们都早上八点之前或者晚上八点以后,直接从后门进来。”
也算她们运气好,一百一十个鸡蛋完好无损,刘经理随意看了一眼,让人数过后,直接点了五块五角钱给她们。直到走到大马路上,季老太还觉着自个儿踩在棉花上,双腿软不拉几,“珍珍儿啊,咱真卖了五块五?”
她的手伸进怀里,在钱上摸了又摸,使劲咽唾沫。
“真,比珍珠还真。”
这一挑鸡蛋,成本也就两块四,更何况都没花一分钱,全是用小两口孝顺的东西换的,老太太这回压根就是空手套白狼,不仅把舍不得用的好东西换成钱,还净挣了二块六!
老头子卖一次血才多少钱?看着那血呼啦抽进管子里,她都不敢看!
“得嘞,咱上黑市,割肉去!”
这个点儿其实已经很晚了,路上行人稀少,本以为卖肉的早收摊了,谁知她们到的时候正赶上好时机,有人刚杀的猪还冒着热气的卖呢。
是这样的,最近整个石兰省气候反常,连续发了两场猪瘟,国营养猪场的猪都死绝了,国营肉联厂也没肉卖啊,全市这么多张嘴就靠着各个生产队所剩不多的任务猪解馋,别说农民馋,就是国家干部也馋得不像话。
这不,七八个穿干部装的都悄悄咪咪,排队抢肉哩!
有孩子的直接把孩子架肩膀上,挨个递上去,动作要足够快准狠一手递钱一手递肉才能抢到,至于想要挑挑拣拣,挑块好肉?做梦呢您!
林珍珍实在是挤不过去,眼睁睁看着自个儿看中的五花没了,还可以的后臀尖没了,勉强的里脊没了,就连将就的脖颈肉也没了……心都在滴血。
至于板油和肠肠肚肚的下水,那更不用想,她连味儿也闻不着。
婆媳俩带着挤出的一身臭汗,恋恋不舍离开黑市,空手而归。别的无所谓,珍珍能忍,反正昨晚才吃过一顿大餐,她就是想给老爷子割点猪肝,补血。
猪瘟来得挺不是时候,这个季节的猪都是半大猪,死了浪费半年心血不说,再养猪崽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等能吃上肉也得半年多,家里又没啥好东西,想要给老爷子补身子看来是难上加难。
老年人的身子,一旦熬坏可就再难好起来了,唉。
“别叹气,娘知道你孝顺,吃不上猪肝就吃不上呗,咱回去就给他宰只老母鸡。”季老太心里跟吃了蜜一样甜,只要每天有鸡蛋送,她的进账就不会断,隔三差五给老头儿宰鸡压根不算事儿!
可惜季渊明又值班了,不知道婆媳俩是怎样的财大气粗。而且他这次值班还不简单,平时都只值夜里八小时,这次居然连续两天没归家,等他回来的时候媳妇儿又上班,媳妇儿下班他又走了。
对于已经四天没看见丈夫的林珍珍来说,要说不想念那是假的。“同居”大半年,她已经习惯他的存在,里里外外重活轻活都是他一手操持,用秦小凤那酸溜溜的话说她就是“旧社会少奶奶”。
就这张大床,他请十里八乡有名的木工师傅打的,送到家晾了几天他还用砂纸一丝一丝的把棱角磨平磨圆,珍珍摸索着床头那根圆溜溜的,已经没了原木香气的柱子,此刻对他的想念达到了高峰。
臭季渊明,怎么还不回来!
***
没想到,第二天吧,季渊明没回来,倒把张胜利给盼来了。这家伙是真给他姨父上心了,知道大清龙票消息后,第一时间爬上厂里的长途货运车去了省城,人肉带话。
“我姨父说了,你的龙票是真的,他愿意出这个数。”他伸出三根手指头,另一只手拍拍腰间的绿书包,示意钱都在里头了。
“三千?!”林珍珍大吃一惊,她虽然狮子大开口,可心里真正期待的也就是两千块,这还是看张胜利好说话,故意喊的。要真能卖,哪怕一千五她也愿意,三千块是真没敢想。
“哎呀你甭琢磨了,我姨父诚心要,也没像别人故意给你低价然后一点点儿的加,知道不?”
珍珍不是不识好歹,看得出来这家伙口干舌燥风尘仆仆,是真尽力帮她抬价了的。虽然说,这枚龙票放到几十年后可能价值上百万,可那是五十年后的事儿,那时候她都成七十岁的没牙老太太了,就是给她五百万一千万的又能怎么着?她是坐轮椅上看着存折数零呢?还是戴着氧气面罩看余额呢?
钱,越早拿到手越好。
等到改革春风一吹,遍地是商机的时候,她希望自己已经完成了原始资本积累,有了选择行业的机会。
“行,既然你们诚心要,那我只能忍痛割爱。”这类东西只有在懂它爱它的人手里才是好东西,才能发挥最大作用。
当然,珍珍也得提醒他们:“咱合同上可说好了啊,这枚龙票再怎么买卖轮转,只能在咱们华国自己人手里,不能流到国外去,不然……”
“哎哟小姑奶奶你就放心吧,这是常识,咱们再怎么玩儿怎么研究这是内部矛盾,永远不可能!”张胜利挺着胸膛,把绿书包递过去,“你数数,三千块一张不少。”
林珍珍点了两遍,全是硬.挺.挺新崭崭的大团结,一共三百张,这买卖就成了!
张胜利是真尽心尽力了,刚跳下货车,还没来得及洗把脸就往桂花胡同来的,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洗洗手摸进厨房,拿了个冷玉米馍就啃,“饿死哥们了,那货车真不是人待的。”
“等等,别吃凉的。”珍珍一把抢过馍,放蒸笼里给他热热。
这几天都一个人吃饭,蒸一屉笼够她就着咸菜和青菜汤吃三天。现在的日子,肉是吃不上,可也不会再饿肚子了。
“最近咱县里是不是都买不着肉?”
“可不是咋的,整个大横山地区都没肉吃了。”
张胜利吧唧嘴,“我说呢,早知道在我哥那儿多吃点,怪可惜……”
林珍珍没少听他提这位“哥”,在他的描述里,他这位表哥就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无所不能的人,因为父母都是有知识有文化还没被下放的高知分子,他也是“老三届”知青,去年刚从横西市红星农场回到省城,这才一年的工夫就折腾出事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