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樟看在眼里,气得咬牙,想要帮她,却被她给拒绝了。
她冷冷的,将他推出了自己的世界。
她默默地听着,受着那些辱骂,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感触。
大概是她这种态度激怒了不少人,侮辱的手段,渐渐不再止于言语和眼神了。她的课桌里,常有死掉的老鼠,她的书本上,写满了恶毒的诅咒。
然后是莫名其妙的推搡,和怒气滔天的耳光。
更有甚者,一些男生还会对她动手动脚,他们说父债子偿,她一个强奸犯的女儿,就该替她爸受这种罪。
一个人可能只是蠢蠢欲动,但人多了,就会变成理所当然。
当粗砺的手掌快要探进领口时,戴婉再也忍不了,她扬手给了对方一个响亮的巴掌。
对方红着眼跑去找老师,老师来了,不由分说地指着她训斥了一顿。
戴婉面无表情地盯着那根手指,看一下又一下地往自己身上戳来。
一根笔直的脊梁骨,慢慢垮掉了。
不是她的。
是她一直敬重的老师的。
戴婉失了神,喃喃自语道:“原来你也不过如此。”
老师愣了一下,随即气急败坏道:“你说什么!”
戴婉没理她,背起书包走了。
这天以后,她再也没有来过学校。
老师打了几个电话给徐女士,控诉戴婉在学校的一系列恶劣行径,让她好好管教她的女儿,不然以后就完了。
徐女士听言,并没有对戴婉当头棒喝,她只是揽着她,轻轻啜泣。
戴婉一直垂眼忍耐,等徐女士离开房间了,她才敢卸下盔甲,将脸埋进枕头里,呜咽痛哭。
这段时间,她和徐女士都肉眼可见地憔悴了,她们无能为力,只能继续焦灼绝望地等待。
一个星期后,她们终于等来了戴耀华。
戴婉第一眼都不敢认他。
戴耀华面色灰青,目光空洞,直愣愣的,就像个活死人。
徐女士抱着他,声线颤抖,“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她念念叨叨的,重复着这句话。
即便证据不足,即便戴耀华被放了回来,但媒体依然蜂拥而至,网民们依然隔着屏幕在断案。
戴耀华将自己困在了屋里,不再出门。
期间,有几个人来找过他,何自堂也在其中。
戴婉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在这之后,戴耀华愈发地沉默了起来。
戴婉惴惴的,怕他出事,时不时就跑到他屋前敲门,“爸?”
“嗯,我在。”
那天上午,戴婉像往常一样又去敲门,“爸?”
没有人回她。
于是她擅自打开了房门。
然后,她看到了这辈子最恐怖的画面。
她没有尖叫,也没有痛哭。
她只是呆滞地站着。
戴婉不记得徐女士什么时候来的,也不记得她说了什么。
她只记得自己看到了一滩血。
而后她迈开步子,行尸走肉般地向前走,走着走着,走进了灵堂。
灵堂上摆着戴耀华和徐女士的遗像。
戴婉盯着地面,茫茫然的,没了魂魄。
她好像也跟着他们走了。
只剩一副躯壳在人间。
外婆佝偻着身子,颤巍巍地抱着她,哭断了气,“小婉,你一定要好好的啊,别像你妈那样……”
戴婉抬起眼,看着遗像,脑子里“嗡”的一响,昏死了过去。
“戴婉,戴婉,你怎么又走神了?”
谁在喊她?
戴婉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处在家中的大沙发上,手里拿着根画笔,身边坐着何家翎和蒋樟。
客厅里闹哄哄的,一群人围在一块聊天,为首的是戴耀华,他向戴婉招了招手,朗声笑道:“来来来,跟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女儿,戴婉。”
戴婉丢下画笔走了过去,“爸——”
正当此时,徐女士端着精致的点心从她身侧走过,“小婉,妈妈刚刚做了椰汁糕,你快来尝尝味道怎么样。”
戴耀华不满道:“这位女士,你怎么不叫我尝尝,我也有嘴的。”
徐女士哼笑道:“你?啃椰子树去吧。”
众人登时哄堂大笑。
戴婉笑不出来,忙高声喊道:“爸!妈!”
一切都静止了。
戴耀华和徐女士转过身,无言看着她。
四周骤然扭曲变形。
戴婉惊恐不已,急急上前去抓他们。
“爸妈!”
“俏俏?俏俏?”
混沌中,一道苍老的声音横穿了进来。
俏俏?
戴婉直勾勾地看着眼前人,良久才哑着嗓子,不确定地唤了声,“外婆?”
外婆小心翼翼地扶起她,询问道:“是不是又做噩梦了?梦到你爸妈了?”
戴婉环顾四周,水泥地面,老式灶台,木制窗框……意识在一点一点的回温。
这里是沙田湾,不是香达。
她现在也不叫戴婉了,她叫徐俏。
然而即便逃到了这里,她的噩梦还是没有结束。
因为她遇上了陆川浓。
徐俏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陆川浓了,从第一天踏入十三中起,就由他领着头,再次上演起了精汇中学里发生的那场霸凌。
徐俏无路可退,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头也不回地背起书包走了,她得读书,她得查案,她不可以让外婆担心。
于是,她报了警。
事后,陆川浓就此消停了一阵。
她以为一切就这么结束了。
然而没有。
星期六补课完后,陆川浓的马仔在路上堵住了她,生拉硬拽的,将她拖进了一间廉价餐馆的二楼包厢里。
六个人,男男女女,短裤吊带,刺青光头,吊儿郎当地坐在席间。
其中有几个是校外混的,徐俏没见过。
她安安静静,一语不发,任由他们打量着。
“川浓,这就是报警欺负你的那个小婊.子啊。”坐在斜对面的一个大光头,紧盯着徐俏,促狭道:“啧啧,不得了,皮肤可真嫩。”
光头身边一个叼着烟,画着大浓妆的辣妹不乐意了,“呵,嫩有什么用,长得丑死了。”
马仔看了看辣妹,又看了看徐俏,认真道:“不会啊,她长得比你好看。”
辣妹当即沉下脸,狠踹了他一脚,“去你妈的,就你那狗眼,看得出来什么美丑。”
马仔委委屈屈地走开了。
此时,一直隐在角落里的陆川浓开了口,“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就点菜吧。”
徐俏却是淡淡道:“不好意思,我还有事,得先走了。”
她刚要站起,就被一只手给按了下去。
“同学,有什么事会比陪我们陆哥吃饭还重要?”
徐俏如实道:“我要回去写作业。”
“哈哈哈哈——”
这群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个个笑弯了腰。
只有陆川浓没有笑,他半眯起眼,将油腻的菜单甩到徐俏面前,“喜欢吃什么,自己点。”
是命令的语气。
徐俏抿着嘴,看都没看那张菜单。
一旁站着的大高个见状,登时勃然变色,他扬起手,一巴掌抽到了徐俏脸上。
他那一掌用尽了十足的力气。
徐俏身形猛地晃了一晃,没稳住,整个人被扇飞到了地上。
又是一片幸灾乐祸的爆笑。
大高个怒视着徐俏,嘴里恶狠狠道:“操你妈,老子他妈烦你这种傻逼了,妈的,你以为你有多了不起!”
徐俏扶着椅子,费力地爬了起来。
她没有乞求,依旧漠然。
马仔偷瞄了眼陆川浓,他一直阴晴不定着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阿荣,你咋这么凶啊,都不懂得怜香惜玉。”光头吐了口烟雾,笑嘻嘻道:“你看看你,都把人小姑娘给打坏了。”
阿荣偏着脸,横了他一眼,“去你妈的,这种货色你也看得上,小心哪天被她搞进局子里。”
光头摊了摊手,“诶,你可别乱说,小娟还在这呢。”
辣妹哼笑了一声,“滚开,我跟你什么关系啊。”
“怎么没关系,昨晚……”
“好了,都别吵了,赶紧点菜。”话是对他们说的,可陆川浓的眼睛却始终停留在徐俏那红肿的脸上。
光头说:“来份水煮牛肉,干锅肥肠。”
辣妹:“我要凉糕。”
“再叫两箱啤酒来。”
“……”
徐俏不动声色地走到位置上,拿起书包。
阿荣伸手挡住了她的去路,怒目圆睁道:“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啊?”
徐俏还没张口,辣妹就端起一桶免费的菊花茶,从徐俏的头上淋下了。
好在茶水是温的,不至于烫伤皮肤。
辣妹看着落水狗似的徐俏,肆意地笑出了声。
徐俏静了静,抬手拿掉鼻子上沾着的花瓣,扭过脸,一瞬不瞬盯着陆川浓。
他什么都没有做。
可这一切又皆因他而起。
他总是这样,将她狠狠推进斗兽场,而后置身事外看她狼狈,看她痛苦,看她无助。
那样他就高兴了。
茶水顺着徐俏的发梢,衣摆,一滴滴地砸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