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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河渡我 (程渊)


  “医生,我的病是不是很严重?我还有得治吗?”男子问。
  隔着防护服,傅司予神色平静,“怀疑是埃博拉病毒,但现在还没有确诊, 需要等疾控中心的报告。”
  “埃博拉……”男子妻子听闻, 当即晕了过去。
  男子脸色惨白,大颗大颗的冷汗从他额角滑落,紧紧攥住傅司予的手, 哭求道:“医生, 你一定要救救我,我还不想死!”
  “我们会尽力的。”傅司予说。在传染病面前,没有人能够做到真正的冷静。
  傅司予仅是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病人情绪崩溃,医院乱作一团,此时如果他无法保持冷静, 那么整个急诊室都将陷入崩溃的境地。
  他拉开滑帘走出来,方初心在外面等他,急得眼眶发红:“傅教授,现在急诊室里的病人已经闹起来了,要求我们给个说法,不然就放他们出去。”
  埃博拉病毒传染性极高,安全防护等级在最高的四级,一旦爆发后果极为严重。封锁急诊室是万般无奈之举。
  傅司予说:“我过去看看。”
  滞留在急诊室的病人和病人家属将前台堵死,护士长未接到指令,害怕告知他们真相会引起恐慌。几番安慰无果,不少病患开始和保安起冲突。
  “大家安静一下,听我说。”傅司予提高声调,尽量控制现场。他声音清泓,在偌大的前厅回荡,正在抗议的病人停下争吵,纷纷望向他。
  “所以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只不过来看个病,结果你们把门给锁了?”
  “到底让不让人出去?不然我打电话报警了!”
  “病人有知情的权利,你们医生就是这样对我们的?!”
  ……
  方初心心下慌乱,低声问:“傅教授,真的要告诉他们吗?”
  “病人有知情权。”傅司予说。他望向面前的病人、病人家属,维持着语气平和,“我知道大家都很着急,但在接下来的四个小时内,没有院方允许,谁也不能离开这里。”
  “有没有搞错啊?”
  “四个小时?!”
  “你们到底在搞什么?!”
  ……
  大家一片怨声。
  傅司予说:“现在我们发现一名从非洲回来,疑似感染埃博拉病毒的患者,目前我们已将病人的血液样本送去疾控中心做检测,相信很快会有结果。”
  “埃博拉?!”有人惊呼。
  “有人感染埃博拉?是不是真的?那还不赶紧让我们出去,留我们在这里等死吗?!”
  “就是啊,这不是开玩笑的啊,这个病死亡率很高,我们在这不是很容易受到感染吗?”
  ……
  大家脸色都变了。
  傅司予很清楚,告诉所有人真相,会引起怎样的舆论。但此时此刻,他别无选择。
  傅司予说:“现在病人尚未确诊,我们也只是怀疑,希望大家留在自己的病房内,不要随处走动,如果有消息,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大家。”
  14年埃博拉病毒在刚果爆发,造成上万人受到感染,数千人死亡,死亡率高达67%。
  在这样的烈性传染病面前,他们只能做到把风险降到最低,如果确认是埃博拉病毒,至少不能让病毒离开急诊室,让更多的人受到威胁。
  消息一出,急诊室内一片混乱,病人和病人家属们抱头痛哭,谁也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怎样的命运。
  身为医生,很多时候傅司予把生死看淡,但在真正面对死神降临时,没有人能做到无动于衷。
  傅司予对方初心道:“叮嘱急诊室里的人做好防护,不要摘下口罩。从现在开始,你们和我也要减少接触。”
  “傅教授……”方初心眼睛红了。
  -
  陈星渡赶到南城医院时,急诊室外围已经全面封锁,十几名保安驻守在外面,无论是病人、家属,还是前来采访的媒体,一律不允许入内。
  可陈星渡今天不是作为一个记者身份来的。在那里面,有她最珍视的人。
  陈星渡试图突破警戒线,“你让我进去!”
  “没看新闻吗?现在急诊室已经封锁了,任何人不准入内!”保安一把将她推开,语气凶悍。
  陈星渡红了眼眶。
  为什么不让她进去?如果上次是最后一面,她甚至没有好好地对他说话。
  埃博拉是个什么样的病毒,大家心知肚明,只要感染上就是九死一生,傅司予作为值班医生首当其冲,她根本不能想象整件事的后果!
  陈星渡开始后悔,昨晚她为什么要冲动地跑走,为什么和他说话的语气不能再好一点,为什么总是要冲他发脾气。
  一直以来,都是他在哄着自己。
  陈星渡走到警戒线外,用手机给他打电话。一直提示无人接听。
  明明知道那一丝的期望不可能实现,从明水涧事故发生,他一直留守在急诊室照顾病人。昨天晚上也不会例外。
  第一次陈星渡发现,自己除了哭,对任何事情都无能为力。
  -
  傅司予想起很多很多年前,他刚去到美国做手术的时候,也曾有过濒临死亡的体验。
  手术的成功并不代表一切完结,原本预计是良性的肿瘤,经过术后化验,证实为二级胶质瘤。
  尽管肿瘤仍旧属于良性,但一级与二级之间有着差距。他别无选择,只能开始进行化疗。
  他从小属于易敏体质,对药物十分敏感,化疗过程很痛苦,每天吃不下饭,往外吐酸水,头发大把大把地掉,整个人瘦到脱相。
  但他从未抱怨过。
  在肿瘤科的病房里,最常见的就是死亡。他做了八个疗程的化疗,住院整整一年。在那一年当中,他看着旁边病床上的人来了走、走了来。有的治愈出院,有的竖着走进来,横着被抬出去。
  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总归他的病让他比许多人更早地接触到死亡,也能让他更深切地体会到身为病人的无可奈何。
  傅司予点开手机,女生的来电在屏幕上不停跳跃。他的手机屏保从九年前起就没再更换过,一直是那年和她去动物园拍的照片。
  原本想等这段时间忙完,带她出去走走,多拍几张合影,总不至于让他成日抱着旧时的合影怀念。
  他不知道这时候该不该接她的电话,他一直是个情感很淡薄的人。正如那日他对陈星渡说的,他的杏仁体比常人小2%,这样的人说得好听是理性,说不好听就叫冷漠。
  他离开时没有告知她全部的真相,是不想让她难过。可似乎因为这样,害得她更加伤心。
  傅司予想要按下接听键,手机却因为彻夜没有充电,屏幕闪烁几下,陷入一片漆黑之中。
  屏幕上映出他此时的模样。
  隔着密不透风的防护服,戴着口罩,看不清面容。他在里面生死一线,不知道下一秒钟会发生什么事。
  他和她之间,似乎总是差了那么一点。
  -
  陈星渡等到方初心出来和警方交代情况。方初心在玻璃那头,用对讲器向警方说明,急诊室内情况暂时稳定。
  陈星渡匆忙上前,喊她的名字:“方初心!”
  方初心认出了陈星渡。
  方初心顿了顿,对警方道:“可以让我和她说两句吗?”
  警方提醒陈星渡不要超过警戒线范围。
  陈星渡打不通傅司予的电话,起初还是无人接听,后来直接提示关机。她在外面徒劳地等待,急得像热锅上团团转的蚂蚁,却无济于事。
  “傅司予在里面吗?他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方初心说:“现在由傅教授亲自照顾那位从非洲回来的病人。”
  陈星渡心里咯噔一声,浑身血液都凉了一半。
  她舔了舔干燥脱皮的嘴唇,毫无底气地开口:“那他现在……还好吗?”
  方初心摇摇头。具体的情况她也不清楚,由于病毒的传染性极高,从他们怀疑是埃博拉病毒开始,那位病人四周围的床位全部清空,只留下傅司予一个人照顾。
  需要的物资,他会通过对讲器,联系外面的人送进去。
  陈星渡忍不住流泪。
  “我能为他做什么?”
  “什么也做不了,我们都在等检测结果出来。”方初心说,“病人是从东非回来的,不在疫区。现在我们只能祈祷他平安无事。”
  -
  病人高烧不退,已经陷入昏迷,傅司予几次为他测量体温,高达42℃。
  男子的妻子也开始发烧。
  身着防护服的护士把所需药物推进来,对他说:“疾控中心的检测结果还没有出来。”
  傅司予看一眼时间,已经四个钟头过去。外面天色还亮着,然而此时急诊室内的玻璃被厚重的遮光窗帘遮挡,显得一片清寂。
  原本抗议的病人和家属都已经疲惫,在休息厅那边等待结果。
  “继续给病人补液,密切留意他的情况。”傅司予说。他往外走,脚下却忽地虚浮,身体朝旁侧歪倒。
  护士匆忙扶住他,触到他身上的体温,惊恐地道:“傅教授,你发烧了!”
  -
  陈星渡足足在急诊室外等了四个小时,每一分钟都犹如煎熬,疾控中心的检测结果不知因何推迟,现在外界已经逐渐失去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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