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口甜,早晨就爱吃个糕啊饼的,可言霆早晨多爱吃些咸的,从前府中无人照应,那孩子地位虽尊贵,可有些事连他自个儿都不精心,下人更不敢擅自做主,谭氏曾去过大孙子那个院子,清冷冰凉得简直要教她心疼死。
如今可好了,这对小儿女之间虽说仍有些别扭,但这么些日子谭氏也瞧得清楚,这丫头心里放不下自己那大孙子,被她这么推了一把,两人如今也都消停下来了。
谭氏喝过粥,菜没吃几口,就听外头有人求见。
秦诺皱了眉往外瞧了一眼,脸上就带出了不乐来。
谭氏瞧得直笑,她知道这丫头是真心拿自己当亲祖母的,在她跟前儿也从不遮着掩着,这么多孙子孙女里,除了大孙子外,她最亲的就是这个没有血缘干系的孙女了。
秦诺是个心思纯善的人,更是个机敏玲珑的人,若不是当年那群黑了心的使坏,他们二人也不是如今这般光景。
谭氏心里沉了下来,面上却不显。她拍了拍秦诺的手背,一面慢吞吞起身去见人,一面道:“也不知我这老婆子什么时候能闲下来,能有个孙媳妇帮我分分忧。”
秦诺听得面红耳赤,又忍不住轻叹出声。
“一大早就叹气。”肩上一热,秦诺惊得颤了一颤才缓过神来。她仔细看了看言霆的神色,不禁在心里感叹他身体健壮。
都跪了这么久了,从脸上还瞧不出什么端倪,若是不说,估摸着也没人能知道他受了这么久的罚。
“叹什么气?”言霆挥退了侍膳的人,自己盛了一碗牛肉汤,另拿了个玫瑰烤饼来就着吃。
“觉得祖母太忙了。”秦诺夹起个包子咬了一口,发现是玫瑰糖的馅儿的,便忍不住弯了弯唇。
甜甜的馅料,香香筋筋的包子皮,配着醇香微咸的牛肉汤,让秦诺一时倒忘了方才的担忧。
“嗯。”言霆暂先搁了筷,伸手抹去秦诺嘴边一点鲜红的玫瑰馅:“这几日我把连嬷嬷送过来,你与祖母商议后便开始着手处理家事吧。”
秦诺惊住,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舌头:“可我……我……”说什么呢?说自个儿是外人,不适合管定王府的内务吗?
她尚未开口,便已经知道了言霆的回答。且她如今说自己是外人,且不论言霆如何,头一个伤的就是祖母的心。
“你从前也与祖母学过管家,无甚要紧的,内宅之事迟早要托付在你的手上,如今没什么急的,你凭着自己高兴就好。”言霆重新夹了块糖心馒头来吃了两口,见秦诺发完呆了,拿了块玫瑰水晶糕递到她嘴边。
她喜欢玫瑰的香味儿,每日膳桌上都得备些点心菜饭,秦诺嚼着甜滋滋的糕点,忽然间有些心虚气短。
她悄悄瞥了言霆一眼,觉得自己是否现下立刻离开才是最好,否则到最后人家什么都准备好了自己才说,那不是作害人吗?
“言大哥,假如……我是说假如我要离开王府……”
“别说傻话。”言霆嘴角含笑,目中凝冰,却还蕴着沉甸甸的温柔:“往宫里为皇后看诊之人过两日就回来了,到时我让人来见见你,有什么想知道的都能问他,过段时日,我将府里两个调·教好的药童送到宫里去,有他们看着,帝后的身子就算一时不能复原,也不会再遭暗害。”
秦诺呆呆地张口接下言霆喂过来的一筷子辣萝卜,嚼了两口菜才将将缓过神来。
她抿唇紧紧盯住言霆,脸色一时阴一时晴。可她也说不出言霆这是在胁迫她的话来。
他志在天下,却肯差人帮嫂嫂保胎,甚至保全兄嫂,这由不得她不感激感动。
但如此深恩厚谊,轻易哪能还得清明。
“明日晓风几人就会入府,但晁昱手下的暗探护卫大半会被送回京都,这些人忠心可靠,送回你兄嫂身边比留在这里用处更大。”
秦诺这回当真是一口都吃不下了。
言霆将屋中侍从挥退,端着粥碗一勺勺喂给她吃:“府里采买了些舞乐伶人,若是闷了,就招来给你解解闷,这里是你的家,怎么自在怎么来。”
秦诺没滋没味地喝完粥,直到言霆离开也没完全缓过神来。
回了屋,秦诺将人都遣了下去,自己怔怔坐了会儿,半日,才长出口气把脸埋在枕衾之间。
他这是要将她困在定王府里,可她偏偏连句指责的话都说不出来,因为他所说的那些理由的确很有道理,照着他的话做,对她,对兄嫂才是最好的。
可自此她身边护卫皆无,就是想跑,也有心没力了。
她这点道行和他斗,只怕在他眼里,都没把她的这点心眼儿放在心上。
秦诺认了命,开始认真想言霆说的话。
她身边的人不说千挑万选也是百里挑一,经了种种事端,如今剩下的大多是忠心之人,若这些人能重新回到皇兄身边去,那怎么说也是一大助力,她如今硬是要将他们拘在这里,除了让他们干吃闲饭再没旁的用处。
只要她不跑,言霆什么都会由着她,在定王府,也无人会无故招惹她。这里不是荷州,她已经无需时时提着心了。
秦诺想了一会儿,心里头的郁气总算散了许多。
如今不是该多想这些的时候,路要一步步走,饭得一口口吃,将来如何不好预料,现下也无法安排,只能一切尽着两全其美来了。
隔天秦诺就开始陪着谭氏一道看账本儿。
定王府的账本若铺开来,能堆满几间屋子,内院的外院的,庄子的铺子的,纷杂繁琐,瞧着字儿就教人头疼。
秦诺手边摆着近两年定王府的所有账本,她粗粗估了一下,若日夜不停地看,怎么也得瞧上多半月才能看完。
秦诺一面看账本儿一面跟着祖母管家理事,越瞧越觉心惊,也越是用心。
这么大个王府,不比寻常小户,只是这些仆从奴婢的人情往来就是好大一门学问。
学了两天,秦诺整个人都蔫儿了一圈儿,吃过晚饭就想往被窝里躲,一点儿也不想去瞧那些账本。
富贵人家,王府侯门,是当真吞金咽玉,却也当真是处处为难。如今祖母和言霆都向着她尚且有这么多不顺心的内务,若是那婆母不慈,夫君不和的,过活只怕就更加艰难了。
晓风和素心素问留在外间,坐在纱灯下裁制新衣。
进了王府后晓风尚无甚言语,素心素问却显见的有些激动。
“晓风姐姐你瞧没瞧见今儿个他们给咱们殿下送来的那些衣裳料子,那可是宫里都寻不着的东西,还尽着咱们殿下挑拣。”素问一面描花样子一面兴头头地和晓风说话。她是真觉着如今的日子好,这满院子的人都拿公主当个宝,没一个人敢稍稍怠慢丁点儿的,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沐浴的桶也是润润的裹了玉,这才是千金之躯该过的日子,哪怕是从前在宫里,公主也难这么逍遥自在。更要紧的是现在的日子不费心,没有人憋着坏算计公主,更没人动不动想要公主的性命,上头那个老祖宗更是疼爱公主,要她说,公主嫁到这里来才是好事,才是正经呢。
素心一向比素问拿得住,可这时候也忍不住一劲儿地附和她。
王府的日子实在是好,安安定定的,还有人疼着殿下,这样的日子不叫好,哪样的才是好呢?
从前宫里的日子她们都过怕了,荷州也算不得太平,殿下金尊玉贵,却偏偏要与那起子小人周旋。
如今殿下深居内院,处理起内务来也是有模有样,满府上下就没一个敢跟她龇一龇牙的,但凡敢撂脸子的,那都不用等殿下收拾,王爷那儿自有章程。
这般日日过着,素问素心也没了先前的警惕,晓风虽瞧着没什么,可心里头也是热热乎乎的。
只盼这样的日子能长长久久地过下去才好。
可秦诺的身份不能一直这样瞒着,外头还有异国虎视眈眈,内里朝廷又不消停,秦诺这个长公主的身份很有些用,好歹能与袁逸那些人周旋一二。
赶在袁家来人前秦诺以长公主的身份从大门进了定王府,照着定王的身份,原本是不用与她请安的,可他偏偏迎到了大门前与她请安问礼,弄得她浑身不自在,且觉得他说的那些看似正经庄重的话都是在逗她。
等进了定王府,她又被直接抬回了谭氏的院子,整个上午,只用她去露个面,其余的事,言霆早有安排。
今日这一身当真是累赘得很,秦诺摘了珠冠,只觉脖子都要被累赘坏了。
“我最不爱这样繁琐的场面。”秦诺嘴里吃着糕点,张开手任由几个丫头给她脱衣卸钗环。
“这下露了面,我这儿也消停不了了。”秦诺想到袁家要来人就觉心里烦的厉害。袁逸那个人是个自说自话的,看准了什么东西就像捞到手,也不管旁人是不是愿意。她最厌恶这样的人,且他还十分地残酷狠辣,这就更让她避之不及了。
平素在京里她能躲则躲,躲不来就硬扛,如今到了这定王府,她倒要瞧瞧袁家人还有什么手段。
想到袁家,她就不由地惦记皇兄皇嫂。嫂嫂腹中的孩儿不知怎么样了,若是能够保住,兄嫂也算是有了些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