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风被这话噎得半天也没吭气儿,半晌摆摆手道:“知道了知道了,有晁昱大人撑腰,有圣上做靠山,谁也不敢教殿下吃亏。”
晓风知道晁昱这是拿话在点她,怕她瞻前顾后,让公主为人所欺。
“不说这个了,我问你,这次飞玉江夜袭,你心里头有什么想法?”
晁昱这回没卖关子,径直道:“是姓袁的。”他立剑于地,单手拄着,这没个正形的样儿和他过分严肃正经的脸十分不搭,却又带着一股子莫名的味道:“东临、乌襄二国犯境,烧杀抢掠,无所不为,如今内外交讧,一个不注意,就是战火连绵,哀鸿遍野。”
这事晓风也知道,若不是为着这些,公主也不必嫁到荷州来。
“知不知道为何这一路行来,除了飞玉江边儿上那一遭,咱们几乎没受过任何偷袭暗害?”
晓风皱眉,等着晁昱的下文。
“如今诸藩之中,定州言氏势力最盛,定州已经拿出了先抵外侮,再议内事的态度,朝廷与虞家的事,言家既不会相助,也不会拦阻,定王是这个态度,其余藩镇自然也得掂量着来,所以依我看,除非是实力足以与言家相抗且急功近利的或是缺心眼儿破罐破摔压根儿不在乎的,没有藩镇王侯会在这个时候光明正大地和言家、和朝廷对着来,损耗人力物力地在飞玉江边对付殿下。”
“所以飞玉江边的暗袭,诸藩王侯的嫌疑是最小的。”晓风一面说一面想,脸色也渐渐凝重了起来。
“再说太后的嫌疑。”晁昱换了个姿势,抬手扶了扶臂上伤口:“飞玉江边黑衣人的手段和功夫阴毒诡谲,若是没有定王相救,咱们这送亲队伍能剩多少人还不好说,就这,还不一定能护得殿下周全,这样的人马势力,不是一朝一夕能养的出来的,太后和太后身后的文家……”
他摇了摇头;“不可能有这样的实力。”
毕竟先帝在时,太后的处境也十分不妙,能保住名位和性命就算好的了,哪有余力来养这么些人。
至于文家,虽说勉强出了几个有脑子的,可终究也是靠着家族势力,没多大本事。
更何况,在皇上与袁逸之间,太后必然还是更加亲近皇上,毕竟皇上能让她安安稳稳当个太后,而袁逸这个大将军一旦把控了内廷外朝,太后和文家也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所以,无论太后有什么小心思,也不会一下子就和皇上撕破脸,闹得不可收拾。太后知道皇上对公主的态度,为了自己的地位和那点子所谓的母子情分,太后都不会,也不敢把事做的这么绝。所以最后嫌疑最大的,就是当朝的大将军袁逸了。
晓风也一直更怀疑袁逸,只是她想的没有晁昱这样清楚。
“还有。”晁昱见素问正往院里行来,语气便明显急了许多:“我特意看过飞玉江旁的地势,他们熟悉地形,又是提前埋伏,若那些人真的想要殿下的命,那必然有很多法子,甚至不必近身,用火攻,用毒攻,随便哪个,都是损失极小,干脆利索,可他们偏偏不惜性命,一直往殿下所在的马车里闯,你说这是为什么?”
晓风怔了怔,脸色忽得大变:“他们不是为了刺杀殿下,是为了劫走殿下!”
晁昱冷笑:“如此大费周章,又是装神弄鬼,又是损兵折将,为的只是劫走殿下,除了袁逸,我也想不出第二个人了。”
“混账东西!”晓风气得原地转了几圈儿,气恼过后便冷静得教人害怕:“我要立即回禀京里……”她掉头就往厢房里去,看样子是要立时回报,一刻也等不得了。
晁昱闭了闭眼,压下心底的杀意,执剑的手却隐隐浮起几根青筋。
他的双手同样沾了血,却仍为袁逸的狠辣暴戾而骨寒。这样不将人命当回事,不择手段之人,实在教人忌惮不已。
晁昱知道这件事不能瞒着公主,公主或许会怀疑此事是袁逸所为,,却难以想的过深。他不得不把话说透,说尽,而这对公主来说难免残忍。毕竟里头有些东西,是真的很脏,连他这样刀尖舔血的人都觉不适,殿下就更会受到冲击。
他叹了口气,大步迎着素问走了过去。
“殿下说了让你休息,怎么还在这儿?”素问一见晁昱就忍不住往他手臂上瞧,晁昱侧身由得她瞧了个仔细,让她不要过分担心。
“我说话就走了,殿下这会儿精神如何?”晁昱往屋里看了一眼,盘算着要怎么把话说的委婉些。
素问想说什么,最后仍是咽了回去,想了一会儿,只闷闷道:“还能怎么,这一路上又是累又是吓的,我瞧殿下眼底下都泛青呢。”
晁昱笑笑,抬手拂去素问肩上沾到的一瓣落花:“还说殿下,你自己眼底下都泛青。”
素问脸红了红,吭哧半天也没说出个一二三来,最后只傻笑了一下,从荷包里拿出个小瓷瓶来塞到晁昱手中,匆匆说了句“这是疗伤药”,就跑得不见影儿了。
晁昱把瓷瓶贴着心口收好,脸上的笑良久也未淡去。
第3章 心爱 明珠
府中人各自安顿下来时已是深夜,素心刚打算闭目小憩片刻,忽听到帐中传出些细微的响动,像是有人在呓呓低语,含混不清,片刻便没了声儿。
素心一惊,几乎是立时起身走到了床前。
公主果然又陷入了梦魇。
她双眼紧闭,额上满是冷汗,一双手合于胸前,紧紧握着一颗绽着柔柔暖光的明珠。
这明珠小小一粒,被公主以玉线穿了系于颈上,从未离身。
每每入睡,素心都能看到公主紧紧攥着它,醒来之后,好半晌都不曾放开。就好像攥着它,才能得了一时片刻的安宁。
素心不知这明珠的来历,可观公主的态度,便知此物必然是极重要之人所赠,否则公主也不会心爱至此。
满头大汗地从梦中那一片片的刀光血影中挣脱,秦诺倚在床头,大口大口地呼着气。
素心点了安神香,坐在一旁静静地陪着她。
秦诺良久才缓了过来,她将珠子放回衣裳里贴身藏好,勉强对素心笑了笑:“你去睡吧,我没事。”
她梦魇的毛病不是一天两天了,是当年在东宫落下的心病。彼时她与兄嫂皆朝不保夕,身边可信之人寥寥,不知有多少次在生死边缘挣扎,她便也渐渐地再难安然深眠,但凡有些响动,便总要提起心来。
秦诺无意识地按上垂于心口的明珠,这是她及笄时言霆所赠,当世罕有,价值连城,当年从飞玉江逃得一命,她的身上便也只剩了这么一件珍惜万分的旧物。
是这珠子陪她度过了无数艰险,有它在,她仿佛才能看到一缕让人安心的光。
梦魇的惊惶褪去,秦诺才听到屋外传来的响动,她想了想,猜测这应当是晓风她们还没歇下,仍在收整行李,安排人手。
外头的响动融进夜色里,反倒给这冷寂昏夜添了点儿微薄的热闹。这点儿热闹让秦诺渐渐回到了烟火人间。
素心没有点灯,怕点了灯秦诺更要睡不着。她拿了帕子来给秦诺拭了拭冷汗,劝道:“殿下一路劳顿,如今又惊了神,不若教医女来瞧一瞧,哪怕是喝些安神的汤药也好。”
秦诺重新在被子里躺好,连连摆手:“不用,我这是换了地儿有些认床,过两日就好。不要叫医女,我过会儿就睡了,你也去歇息吧,若是有事,我会出声唤你的。”
素心静了一会儿,然后搬了个绣墩来坐在床边:“要不奴婢给您唱个小曲儿?是奴婢家乡的曲子,您要听吗?”
秦诺笑了笑,侧首支肘,抬手做了个“小声点”的手势,“让晓风听着咱们没睡觉,估摸着又要教医女来给我诊脉了。”下午那回她好容易推掉了,可不想再喝那些莫名其妙的苦药。
素心有些急,一时之间却又不知该怎么办。秦诺见她如此,劝道:“我这是闲的,你现在让我多读几本书或者让我去做活,我估摸着一阵儿就得困了。”秦诺抬起腿来晃了晃,赶素心回去休息:“我一会儿就睡了,你也去睡,说不准等会儿听着你睡熟了,我也就慢慢睡着了呢。你在这儿东担心西担心的,我也跟着瞎紧张,快去吧。”
素心只好一步三回头地回了外间儿。
秦诺闭上眼努力入睡,这会儿她的精神已经极为疲累,可也总是难以入眠,就像有什么始终提着她的心,教她辗转难安。
不知过了多久,秦诺刚有了些睡意,便听着外头传来些隐约的吵闹声,只是片刻,便重新安静了下来,只是这过分的安静便更要教人在意方才那突兀的喧闹了。
“教人进来,问问外头这是怎么了。”
大半夜的,晓风本欲将事按下去,等天明了再说,可这会儿听着素心传了秦诺的话,她便教人都先等着,自己快步进了屋来回话。
“殿下是不是身子不适?”见秦诺不住地揉着额头,晓风先皱眉问道:“可要传医女来瞧瞧?”
“没事。”秦诺摆摆手,一口气把盏中热茶喝了个干净,示意晓风坐下说话:“大半夜的,外头闹什么呢?”
“这次的事与嘉月还有殿下前几日在路上救的那个受伤的女子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