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是否要亲与定王道谢?”
这倒并非是晓风自轻身份,实在是定王言霆位高权重,今夜还对他们有相救之恩,若没有道谢报答的诚意,只怕如何也说不过去。
秦诺定定望着远处御马将离的身影,指尖几乎陷入了掌心之中。可原本已驱马欲离的人却不知为何猝然回首,几乎是直直望向了马车中来。秦诺心头无来由地一慌,棉帘一角从手中滑落,将窗子重新严严实实地遮了起来。
她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重新掀起棉帘,这一回,却只能见到言霆渐远的身影。
秦诺心口仿佛漏了个大洞,冷得她瑟瑟发抖,眼眶酸痛。
眼见定王欲离,晓风又将方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莫说他们原本就得罪不起定王,只说今夜这份大恩,就容不得他们慢待轻忽。
“不必。”秦诺闭了闭眼,忍过这阵难熬的心痛:“稍后差人赠礼相谢即可,你瞧定王从开始到现在都无靠近之意,想来是不愿与咱们扯上干系,既如此,又何必没有眼色地硬要凑上去。不如重礼相谢,显了诚意,又不招人厌烦。”
“殿下!”晓风这会儿才注意到秦诺面无血色,额上都是冷汗:“您怎么了?”她心头一慌,搭住秦诺的脉急声问她:“殿下是不是身子不适?”晓风心急,一时也没诊出究竟,便也顾不得什么,忙忙就要去唤随行医女来为她探脉。殿下这一路上奔波劳累,今夜又受了惊吓,如今出门在外,身子可万万不能出什么差错。
“别叫人。”秦诺阖目靠在车壁上缓神:“我没事,不要叫人来。”
晓风此时也冷静了下来,她咬牙勉强定下心,再次探上秦诺的手腕,良久,等觉得应无大碍后,她方才松了口气。
晓风医术虽然不精,可探脉还是能做到的,她不似是生了大病的模样。如今公主是众人的主心骨,绝不能显出虚弱惧怕的模样来,索性待公主缓过些许,定定神后再唤医女来诊也不迟。
言霆一行人已不见了踪影,秦诺望着远处空空荡荡,无边无际的昏夜,只觉周身气力都仿佛被抽尽,她的心又涩又沉,像是历了一场大劫,神魂也被一并耗空。
虞斌与言霆道别后缓步往车驾这里走。一行走,一行叹。他与言霆此前不过一面之缘,今日算是第二回 相见,离得近了,方知其气度风骨当真远胜于人。能与这样一个人结交,当是一件极为痛快而又足以自傲的事。
交谈时,他也便顺势提出要请言霆参加婚宴之言。如今情势如此,此次婚宴,他也未多请旁人,至多就是些临近州镇的王侯公子还有自家亲戚。如今能请到定王来贺,只怕到时这婚宴更要热闹几分了。
离车驾近了,虞斌的脚步也越来越缓。他神色莫辨地盯着马车看了好一阵子,终究还是提步上前,请长公主车驾与他同行。
“王爷,人已经离开了,属下已着人再去清理江边血迹,不会留下污渍血痕。”江澜望着滔滔江水,口中溢出一声叹息。
王爷一是不愿飞玉江多染杀戮鲜血,二是有意促成皇室与虞家联手,以保天下暂安。毕竟如今外族侵边,残忍凶悍,烧杀抢掠无所不为,若内里再乱了,那这天下就当真要被鲜血浸透了。
王爷意在天下,却也不愿踩着万千百姓的尸骨前行。他想拥山河,更要护万民。
江澜正望江沉思,便见手下的侍卫带了一个人从远处行来,观其形貌,当是那位永宁长公主身边的大统领。
江澜与言霆禀报了一声,见王爷没有多理的意思,便自己上前寒暄答言。
晁昱也没有多做停留,礼送到了,意思也说明白了,他便行礼转身,大步离去。
江澜将送来的礼捧上前去给言霆过目,言霆垂首看了数息,便摆手教江澜收起。
“是宫中所出,有些年头了,看来永宁长公主极得圣心的话并不只是传闻。”江澜多说了两句,将锦盒转手交给下属。
王爷今夜想来是不会走了。三年前秦姑娘在飞玉江上失了踪迹,生死不知,从那时候起,除了派人满天下寻人外,王爷也总要亲自四下搜寻,更频频沿着这江岸细细探问。
这么多年了,若是人还活着,照着王爷这样的找法,早该有些线索踪迹,可时至今日,仍旧毫无头绪,也许,秦姑娘当年已经葬身江中了。
言霆盯着车驾消失的地方看了几息,思及方才心中觉到的那点异样,吩咐道:“说说永宁长公主。”
此次皇家和虞氏联手,诸藩王侯都早早得了消息,对这位永宁长公主的事也都或多或少有些了解。
只是每年接近秦姑娘出事失踪的这段时日,王爷几乎都对旁事失了心思。皇室和虞家结亲这事,王爷只过问了一次,大约知道是个什么事,也便不再细究。
江澜细思片刻,禀道:“属下打听到的也不算多,只知这位永宁长公主原是东宫宫人,与新帝有同生死,共患难的情谊,后为新帝义妹,恩宠甚隆,为着这个长公主的名位,新帝没少与朝中臣子周旋暗斗。”
让江澜说说皇家和虞家还成,说上三天三夜也完全没有问题。可提起永宁长公主本身,他能说的也就只有寥寥几句。
如今这样的情势,各家关心的多是这桩婚事对天下大势的影响,对这个身份尊贵的女人本身反倒并没有多么在意。她姓甚名谁,芳龄几何,容貌何如,品性何如,又不是他们要成亲,有谁会特意仔细探查这些闲事呢?
江澜自觉这话没回好,说了和没说一样,便搜肠刮肚地又想了一阵,干·巴巴地加了句:“据传容貌极美,有神女之姿。”
言霆按了按眉心,摆摆手让江澜别再说这些废话。自己负手缓行,靠近江边。
江澜等人没有再跟,只是沉默着立在几步远的地方,不敢多加打扰。
暗夜之中,墨色衣角迎风猎猎,言霆神色疏漠地立于江岸,整个人如同一把锋利的寒剑,浸着令人俯首退避的冰冷和危险。
言霆这一站便是一夜,当清晨第一缕光落到江面上时,他便面无表情地回身上马,不再稍留。
江澜等人御马跟在身后,都被这扑面而来的冷风打得精神大振,原本稍存的疲意也都尽被吹散了。
江澜呼了口气,忍不住轻摇了摇头。
这次来寻,又是一无所获,派往他处寻找的人也没有消息传来,王爷年年来,年年走,失望几乎已经成了习惯。
这些年来,王爷为人越发沉稳疏漠,喜怒无形,虽教人更加敬畏,却也让人更加担忧。
权势愈盛,声名日隆,提起定州言氏,提起定王言霆,不管是敌是友,谁不真心敬服,可这位让万人仰望臣服的人,却因一人将自己困于一地,日日夜夜,不肯解脱。
江澜喝了一肚子的风,也不再胡思乱想。秦姑娘不回来,什么都是空谈。
一行人日夜赶路,车驾很快便到了荷州。秦诺掀开棉帘,再往后看了几眼,过了几息,慢慢露出个稍显轻松的笑容。
言霆为她打退刺客,护她性命无忧,纵然他们未曾相见,将来也有可能形同陌路,可这份恩情和过往的恩义她都会铭记于心。
有了这些就足够了,她爱过那样一个男人,虽然无缘无分,于她而言,总归是美梦一场。她有了这场梦,便足以抵挡未来的严寒和痛楚。
秦诺眼眶微微地泛着酸痛,可这一回她没有落泪。
后会无期了言霆哥哥,若再有相见之时,只盼你我能如知交故友一般,无嫌无隙,对坐饮茶。
第2章 人命如纸 心头债
临近午时,秦诺的车驾方到了长公主府外。侯府离长公主府不远,不过一里之遥。虞斌在此下马,再行了礼后,目送秦诺车驾入府,便留人照应,自己告辞回了侯府去。
车驾从公主府正门行入,府中仆从皆见驾叩拜,一路行来,几乎鸦雀不闻。中间秦诺换乘了两次小轿,才总算是到了寝房之外。
院中原本的仆从都被晓风打发了出去,此时留着的只有秦诺的亲信仆婢。
搭着晓风的手下了暖轿,秦诺持着一副端庄沉稳的模样让众人自去歇息,可实际上她也已经有点撑不住了。
赶了这么久的路,她几乎都没安生歇息过,大多时候都只能将就敷衍,衣食住行,能多简便就多简便,如今见着这么个温暖安惬的屋子,她登时便想跑进去往榻上一躺,什么都不管地好好歇上一歇。
这一路把众人都折腾得够呛,秦诺尚且吃不住,这些比她更加辛苦的随侍自然更加撑不住。
众人都各自告退离开,晁昱却没事人一般守在院外,抱臂靠墙,半分不动。
秦诺看了看他明显活动不便的左臂,皱眉道:“回去休息吧,安排没受伤的来守着,一人一个时辰,这样大家就都能得着空休息。”
晁昱摇头:“此地终究不算稳妥,待属下着人将府内探查收拾干净,殿下便能安心歇息了。”
秦诺说不住晁昱,见他三言两语将数个随从派了出去探查公主府中各处人事,显见是在有个明确结果前不会离开,便只能由了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