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来了,便好好学学规矩,今后才能好生侍奉侯爷。”秦诺盯着她,缓声嘱咐:“你便与如玉如眉一处起居,今后你们都是姐妹,彼此照料都是应当,也该早早习惯起来。”
听得此话时,张倩脸上露出了些受辱似的委屈的表情。
想也是,一个富户的千金小姐,最后却落得个为卑做小的地步,任谁都高兴不起来。
若张倩是为人所迫,情非得已,秦诺或许会给她寻个出路,助她挣脱桎梏。可从始至终,张倩都很是配合张百万的所说所为,不惜丢掉做人的良心也要来当这个妾,那自己怎能不成全她。
张倩离开后,秦诺便吩咐人熏香驱驱屋里的杂味儿。这张倩也不知是什么脑子,竟用了与如玉如眉一样的香,也不知她晓不晓得这香是会要人性命的。
“收了张倩也不过是为着安抚张百万,头一出戏我已经陪侯爷唱了,后头的都要靠侯爷自己一力周旋。”
虞斌道了谢,眉目间的疲惫几乎遮掩不住。
秦诺也知荷州最近是折腾了些,可要当家作主,就得受得起,守得住。
“如今吕家权势大减,许多臣属都露出了投靠效忠之意,侯爷正是用人的时候,也是用银子的时候,我想,张百万也该靠上来了。”秦诺自己慢悠悠剥着松子,闲闲道:“就是不知他们打算什么时候用夏溪来牵制侯爷。”
虞斌目色冰冷,连壳儿将松子咬的“咯嘣咯嘣”响,秦诺挑了挑眉,掰着手指算了算日子:“说来定王二弟婚期已近,王爷不是说过恐耽搁了时日吗?那侯爷不妨就示示弱,请王爷多多相助。”
她起身整了整衣袖,虽是笑着,眼里却透着满满的不高兴:“毕竟不用白不用。”
搬到了侯府,自不如公主那么遂心,尤其吕檀明面上整治不了她,就开始在上不了台面的地方使绊子。
秦诺看着眼前几道蔫汤寡水的菜,敛着眉拿筷子拨拉了几下,又瞧着门边腿肚子都快抖得转筋的女侍,挠着下巴轻笑了下。
她倒是不怎么在意菜色何如,可好歹也得保证菜肉新鲜。
这几碟子菜吃下去,肠胃好的也就是多躺两天,赶着不好的,一下子过去了也有可能。
“别害怕,本宫知道,这都不是你们的意思,你们也是被逼的,对不对?”
那女侍腿一软,跌跪在地上哆嗦着不敢出声。
“没事,晓风,扶她起来。”秦诺吩咐人将桌子上的菜饭都收整到食盒里,又教晁昱带人将府里几处厨房都接管了。
“府里的人既管不好厨房,那就交给本宫来管,省得哪日老太君吃了这些东西,一口气上不来再丢了命,那岂不是死得不明不白?”
这话秦诺是当着院里院外的仆从侍婢说的。吕檀既想了这么个法子来恶心她,也别怪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当天晚饭时,吕檀就尝着了自酿的苦果是什么滋味。
秦诺当然不会下毒,更不会学吕檀弄来一堆不新鲜的菜肉给她做饭,桌上的饭菜看起来甚至十分精致。
可一旦吃到嘴里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秦诺能做出美味佳肴,自也能将调料运用到极致。
除了味道不好,这一桌菜实在是再没有旁的缺点了。
“这几道菜都是殿下赏赐的,照着规矩,老太君是必得用完的,不过我们主子心疼老太君年迈体弱,是以这几道菜老太君每样尝三口即可,剩下的也不必浪费,都赏给您的贴心人用就好,殿下特意叮嘱了,这桌子菜,连口汤都不能剩,奴婢会在这里侍候老太君用完。”
素心眉目无波,行止从容,身后跟着两个随护的侍从,这是摆明了要给吕檀好看。
“老太君不必动怒,我们主子说了,您只消安安生生地用上三顿这样的饭菜,这事就算了了,否则……”素心语气倏冷:“否则有些事,我们殿下若是计较起来,那可不是几道菜就能打发的了。”
若是从前,吕檀自然能与秦诺争个高下,可时至今日,吕家势败如此,还有个定王在旁做虞斌的靠山,若是闹起来,谁都不好收场。
吕檀使了这样的绊子,原本就是一时冲动,可如今,也只有如此才能出她心中这口恶气。她之后也想过如何收场,不过是交出几个奴仆代为受过,也碍不着她什么。
谁知这公主竟是个如此泼辣不体面的人!
吕檀心里憋着气,再去瞧嘉月时,嘉月却匆匆避开了眼。
呵……
吕檀紧紧捏着银筷,但觉怒气直冲头顶,冲得她头晕眼花,半晌直不起身。
“看来老太君是用不下这顿饭了,这也没什么,既然您用不下,那就都赏了您的身边人吧。”素心一拍手,立时有三四个婆子并十数女侍鱼贯而入。
素心含笑看了这些人一眼,慢悠悠道:“伺候着这些妈妈姐姐们好生用顿饭,记着了,一点儿都不许浪费,谁把菜饭掉到地上,就给我趴在地上把饭吃完!”
“你们放肆,放肆!去把侯爷给我叫来,让他看看旁人是如何欺辱他祖母的,快去!”吕檀半扶着桌子艰难地站着,看着蔡嬷嬷脸朝下地被两个婆子按着,另有一女侍将菜饭硬往她口中塞。
吕檀院中好好地闹了一场,这顿饭吃完,吕檀的寿也像是减了一半儿。
这些“侍候”人用饭的婆子女侍过后嗅着自己手上沾到的味道,活生生恶心得几顿都用不好饭。
公主这主意也太损了。
菜是好菜,饭是好饭,里头没搁一点儿脏东西,可就是那些油盐酱醋,生生把这一桌子菜糟蹋成了喂猪的泔水,哦,只怕猪也吃不下这样的泔水。
虞斌一直在院外,神情冷漠地看完了这一出闹剧。
在身旁人战战兢兢提议不若请个郎中来的时候,虞斌却蓦地一笑。
他这一笑,竟带着些颓然的悲凉意味,且越笑越厉害,最后笑得眼尾发红,眼角带泪。
这就是他的亲人啊,是他被逼得走投无路时仍旧残留着些许不忍的亲人。
当年的祖母,可曾想过要给母亲请个郎中?
有些事他明白得太迟,知晓得太晚,回过头来,才发现自己走过的每一步都踩着至亲的鲜血。
第25章 相残 她或许对过去仍有眷……
虞斌一整日都不见人影,秦诺知道他是躲在了夏溪身边。毕竟任谁知晓了这样悲惨的往事,都难在一时之间抽身出来。
夏溪是如今唯一能带给他安慰和平静的人。
秦诺也未着人烦他,只是将晁昱寻来,仔仔细细了解了一番虞家往事。
虞斌父亲早亡,兄长虽手段了得,心有成算,奈何身有弱疾,多年难愈。这是胎里带出来的病根儿,寻常汤药,终难治愈。
为着帮兄长寻药,虞斌便早早踏上了江湖路,一直也未多管过侯府中事。他后来陆陆续续往府里送的药还当真大有效用,让兄长一日日精神了起来。
可避过了天妒,却躲不过人祸。
吕檀权欲重,眼见虞乾慢慢收拢权力,削弱吕家势力,她便已将最后的几分祖孙情谊都丢在了一旁。
她虽没有自己动手,却给凶手提供了种种便利。虞乾身死,做母亲的大约是猜到些什么,便开始装病查探,到最后,还真被她看出了些东西。
可虞斌之母安蘅亦是柔弱女子,虽心思不浅,却到底斗不过根基已稳的吕檀,吕檀并没杀她,而是像逗猫逗鼠一样,诱着安蘅为了查探线索耗尽心血。
心神不稳,身子虚弱的人哪怕稍有一点吃得不对口都可能闹出一身毛病,当时安蘅已经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整日浑浑噩噩,近乎半疯半癫。
安蘅是被折磨死的。
明的,暗的,儿子的死,对仇人的无能为力,还有对小儿子的担忧活生生将她折磨得缠绵病榻,奄奄一息。
安蘅死的那天早上,身边的婢女去求吕檀给安蘅请个郎中,好歹吊住她一条命,可当时吕檀并没见那婢女,任由院外侍奉的婆子丫头奚落敷衍她。
安蘅死后,满院仆婢死的死,走的走,虞斌回府后虽然多有怀疑,却一时没有切实的证据。
好歹,安蘅死时,尚给虞斌留了最后一点念想。
当她开始疑心大儿子的死因,便将夏溪送出了府,想着法子让她避过了吕檀的的迫害。
她是心疼夏溪,也想让自己的小儿子还能有个家。
听了这段往事,秦诺亦是唏嘘不已。
虎毒不食子,不论虞乾还是虞斌皆是她的血脉,可她竟能为了权力借刀杀人,残害儿媳。
秦诺不是虞斌,难以体会到他此时的心境。但她猜测,他必是痛恨懊悔的。
痛恨祖母无情,懊悔自己离家远走,以致兄长母亲无所依凭,无人相助,最终含恨而终。
可这一切又岂有他的半分过错?他不过是为了让兄长身体康健,为了这个家能安稳和乐。
只是权势动人心,人心鬼魅,防不胜防。
如今看来,虞斌不会再止步于削弱吕家势力,而是要铲除整个吕家了。
“看来还是定王府的人本事大,那吕易在晁昱统领的手里,可没吐这么多实情呢。”晓风调侃了晁昱两句,谁知晁昱竟大大方方地认了输,自言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