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一天就差不多了。”崔济往付嵘处抬了抬下巴:“拿了我父王的钱财之后,这王八蛋醉生梦死,几乎没吃过什么苦。”崔济微一挑眉,笑得颇有些意味:“你看他这样,身体虚得很,这么多年了,他不知道吃了多少药,可除了孟柏,就没再留下一丁点儿的香火。我准备送他一个人去极乐之境里好好乐一乐,出来的时候大概还能留口气吧。”
“说话注意些。”言霆眉峰微敛,扯了斗篷将秦诺从头到脚地盖住:“你要报仇,我不拦你,把他该说的吐尽了,这人就是你的了。”
“烂·肉·一摊。”崔济笑得有些血气:“行啊,算兄弟承你的情了。”
他看着言霆那紧紧张张,儿女情长的样儿,再看看自己怀里空空,颇有些不得劲儿。
崔济方欲开口调侃两句,却猛地看到了言霆鬓边的几缕白发。
他登时哑了口。
问世间情为何物,他崔济也自认是个情重的,但如今看着这两人如此情态,他忽然便生了片时的退却之意。
他是知道言霆这人有多么克制清冷,凉薄淡漠的。
可如今,那么个冷清薄情人却被情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他仍旧是英雄盖世,就算是自己,也是心生敬仰,甘心臣服的。可他偏偏生了这样一个软肋,为她生,为她死,为她华发早存,心神俱耗。
见崔济半晌无言,言霆也不打算再和他多话,只低头拍了拍秦诺的背,示意江泠过来,服侍她到远一些的地方去歇着。
“我不能留下吗?”秦诺偏头想去瞧瞧付嵘,却被言霆握着脸拉了回来。
“不能。”言霆话说得严厉,偏生目光温柔得不成:“乖一些,问完我带你回去。”
秦诺抿了抿唇,见江泠已经在旁相候,只能磨磨蹭蹭地起身,乖乖应了是。
“啧啧,王妹真是听话,不过为兄的得说你一句,现在你还是长公主,驸马就是你的臣,你如此乖顺,岂不落了天家气度?”
秦诺斜了唯恐天下不乱的小人一眼,似笑非笑道:“人都说君子一诺,可值千金,昔日世子将忘忧送到我身边,已经明言此后再无干系,如今又屡屡苦苦追问探寻,又是何道理?”
秦诺对着旁人素来牙尖嘴利。虽然长得又乖又甜,但这乖和甜却是不肯分旁人半分的。
崔济满脸看好戏的笑容一僵,悻悻摸了摸鼻头,认输地拱手恭送这位祖宗。
秦诺说是乖乖躲远,可言霆说她一回,她才肯往后退三四步。
崔济不可置信地瞅着言霆冷着眉眼轻斥他那心肝儿。
可这是轻斥吗?也就是话说得厉害,在崔济看来那就是哄人,是调·情。
崔济轻轻抖了下,抬手捋了捋身上的·鸡·皮·疙·瘩,虽然是满脸的嫌弃,心里却忍不住生出几多羡慕和向往。
谁不想要如此心心相通的感情,只是世上的男女之情,有时“凑合”二字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等秦诺退的足够远,言霆才背过身去,开始审问付嵘。
秦诺听不到确切的声音,也看不清言霆的动作,加上江泠动辄在旁引开她的注意力,是以她一直未能仔仔细细地观察言霆和付嵘那边的情形。
“王妃,您方才不是还提起卫国公家的事吗?不如属下这就讲给您听,好吗?”
秦诺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紧张地看着言霆的举动。
“其实您也不必太过担心。”江泠那日得了教训,自知所为不妥,也对秦诺颇有愧意。她忠于定王殿下,忠于王府,所为虽然无愧于心,但她终究觉得愧对王妃。
“往日抵御外袭,那些人也多有这样的手段,虽然不及这个厉害,但大多也都差不离,且如今有您在这儿,王爷不会做出冲动之举的。”
秦诺笑笑,左耳进右耳出,根本没听清江泠说了什么。
其实她没有那么脆弱,往昔在宫中之时,她不是没有见过鲜血和尸体。只是如今言霆对她保护太过,莫说这些残酷带血的场景了,便是稍稍不对劲的话也不愿教她来听。
她明白他的心意,却不能不担心他的安危。
毕竟付嵘手上是真的有些东西,雪蛤丹,还有那幻境大殿和其后的火玉兰,每一个都事关生死,付嵘这样利·欲·熏心的人,不会想不到要将这些利用得彻底。
付嵘在意什么呢?只有他那个唯一的儿子。
可孟柏本身没有半分错处,就算他在他们手中,也没有人会无故去伤害他。
一旦付嵘确定了这一点,就不会再受制于他们了。
亡命之徒,虽贪生怕死,却也宁死都不肯放弃即将到手的荣利和财富。
秦诺咬牙紧盯着言霆的一举一动。
她想要活,更要言霆和她一起,无病无灾地好好地活着。
秦诺不是习武之人,有些动作和举止她看得模糊,也知晓的模糊。但江泠到底不同。
她抱臂守在秦诺身后,瞧着王爷看似轻松,实则狠辣的动作,自个儿都替付嵘觉着疼。
肌骨寸寸断裂,这种痛常人是想象不出来的。往昔那些自认铁骨铮铮的敌军将领都熬不过的刑罚,这贪生怕死,常年不见天日的小人又怎能熬得过去?
只不过这小人颇有些鬼蜮伎俩,很多话,他也只肯和王爷还有崔济说。
剩下审问他的人虽也是好手,但如今付嵘虽然是个落水狗,却还不能一棍子打死,他手上握着的几乎是王爷的半条命,他们这些下属又怎敢毫无顾忌地审生问死?
秦诺看了几息,回头附耳对江泠说了几句话,待交代清楚了,她方道:“你去说吧,若是王爷还没问出所有的实话,你就把这话说了,若付嵘仍是无动于衷,那留着这人的命也没用了。”
江泠很少见到王妃这样冰冷无情的模样,这般神态倒颇似他们王爷。
江泠不敢耽搁,吩咐一侍从远远待命,守着秦诺,而后方快步到了言霆身边。
付嵘也没想到这定王和他外甥都是疯的。
宝藏不要,泼天的富贵权势也不在意,根本没有他讨价还价的余地。
甚至这位定王连雪蛤丹都不在乎。
这让付嵘心里更生恐惧。他一生为孽,到了最后,求的只有一个生。若他今天交代清楚了那幻境之殿的破解方法,只怕下一刻就会没命。
“王爷,属下得主子吩咐,来说几句话。”
江泠看着付嵘那油盐不进,循迹就要求存的样子,心里腻歪得直想吐。
怪不得王爷不要王妃留在这儿,看着这么个禽兽王八蛋,几天只怕都吃不下饭。
言霆起身,仔仔细细洗了几遍手,江泠便居高临下地看着付嵘,忽然冷笑了下。
“你作恶多端,手上沾了多少无辜人的鲜血,作孽如此,就算千刀万剐亦不为过。”江泠脸上的笑容带着难以言说的恶意,让付嵘心里咯噔一声,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
“人都说父债子偿,你说,我要是把你那宝贝儿子的身世说出去,再把他交给那些苦主,他会有什么样的下场?”江泠看着付嵘瞪大了的眼睛,心里也有些解气:“孟公子恨你如此,若是知道自己身体里居然流着你这么个禽兽不如之人的鲜血,他会不会宁愿放尽鲜血,魂飞魄散,也要和你划清界限,从此两决?”忖着王妃的话还不够狠,江泠自己又加了一段:“说来孟公子也是好相貌,这样好的人品若是送到那些地方去,你说会有什么下场啊?”
江泠这话还没说完,付嵘吐血吐得半昏半迷,整个人都惊怒得·抽·搐·了起来。
崔济不由给江泠竖了个大拇指。
都说打蛇七寸,他们倒是忽略了这一点。
“父债子偿,若是你自己不愿偿,就得让孟公子一点一点地还尽了。”
付嵘如同被人抽了筋骨,整个人都立时灰败了下来。
言霆看了他一眼,略一抬手,就有人拖着他下去问话了。
“看来这回他是要招了。”崔济摸了摸鼻头。
孟柏的身份一直只有少数几个人知晓,审问付嵘的人没从这方面来说,他和言霆也没从孟柏身上想。
“要我说最毒还是……”崔济的话说了一半就被言霆给瞪了回去。
眼见友人心绪不是太好,崔济也不留在这儿碍眼,临走时他还是没忍住劝了一句:“你太小心了,我看那公主厉害得很,也不是个瓷娃娃,你这么着……”就和入了魔怔一样。
崔济在言霆冰冷寒戾的目光下捂了嘴,快步转身走了出去。
第163章 纸老虎 关心则乱
付嵘到底还是全数招了出来。
审问他的侍卫费了一夜的工夫,才好不容易将他这些年所做恶事尽数录清。
什么叫罄竹难书,他们这回才算是真正见识到了。
雪蛤丹被盛放在一个玉质盒子中,丹丸通体盈透,恍若白雪捏就。
秦诺看了那丹丸半天,还是犹豫着先把盒子盖住了。
“害怕?”言霆见小姑娘这犹犹豫豫,百般烦闷难安的模样,忍不住从后把她拥到了怀里:“章先生已经看过,不会有事,如此稳妥,为什么还不安心?”
秦诺伸手戳了戳那盒子,闻言轻轻挣动了一下,半晌也不答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