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天黑,苏鹤清才回来,还捎带了个瘦瘦弱弱的小香菇。
苏爸爸去两个孩子的房间查看过后,将小香菇安置在了家里孩子的玩具房里。他蹲在淘汰掉后一直摆在玩具间的婴儿床旁,帮小香菇摘掉书包,低声:“叔叔还没来得及给小彻收拾房间,今晚小彻先睡在这里好不好?”
小香菇绷着肩膀,强压下对陌生环境的不适感,轻轻点了点头。
粉嫩的公主床里,粉雕玉琢的小丫头翻了个身。大人们都忘记了,六岁的小苏戈有个秘密——她常常在夜里偷溜去玩具房睡觉。
这晚,起夜的小苏戈挥腾着嫩藕段似的小胳膊小细腿,迷迷糊糊地打开了玩具房的门,眯着眼慢慢悠悠地地爬上熟悉的婴儿床,然后准确无误地掀起软绵绵的薄毯盖好,顺便抓过枕头旁的皮卡丘玩偶紧紧地抱在怀里。
因为没有过成生日,所以这一晚她睡得并不开心。
白天看的童话故事里讲恶婆婆会夺走美人鱼的天籁嗓音,从此美人鱼变成了哑巴,不能再唱歌。
刚看完这个故事时,她那倒霉弟弟突然站起来,神秘兮兮地挥着手臂在她的头顶绕了一圈,嘴里嘀嘀咕咕地念叨个不停,过了会,又无比正经道:“我刚刚和神仙对话,神仙说今晚专吃小女孩美丽容颜的恶魔会找上你。除非你承认自己长得丑,恶魔才不会来。”
最爱美的小苏戈当然不会承认!
只是没想到倒霉弟弟一语成谶,她入睡后果真被恶魔盯上了,狰狞邪恶的丑八怪张牙舞爪地朝弱不禁风的小苏戈袭来,森冷恐怖的感觉吓得她一激灵。
冒了一身冷汗,她醒了。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祟,她察觉到房间角落里隐隐传来的窸窣声响。小苏戈抓着薄毯,瑟缩地藏在下面,小心翼翼地转头去看。
未拉紧的窗帘有微光漏进来,勾勒出模糊而瘦削的轮廓,影影绰绰。
小苏戈吓得立马将薄被拉过头顶,小小的身躯缩在鼓囊囊的被面下哆嗦不止,呜呜直哭。
听见恶魔逐渐逼近的脚步声,小苏戈呼吸都停止了,圆鼓鼓的脸颊憋得通红,嘴角紧抿着不敢弄出动静。
鼓成山丘的小被子被恶魔抓住,小苏戈喊破嗓子尖叫起来。
叫声吸引了家人,房间骤亮。
因为被吵醒一脸不耐烦的弟弟苏铖趿拉着一只拖鞋倚在门框上、苏鹤清刚回房间里处理了会事情西装还没来得及换,他们冲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小苏戈委屈巴巴地缩在婴儿床的角落里,倔强地攥着皮卡丘的耳朵不敢撒手,眉头发抖,大大的眼睛里蓄了满眼眶的泪水,紧紧地闭着不敢乱看。
小奶音带着哭腔,让人又疼又怜:“呜呜呜糖糖不好吃,糖糖长得丑。”
糖糖是小苏戈的乳名。
小可怜一边低低地啜泣,一边趁揉眼睛时从指缝间偷瞄恶魔。
恶魔顶着一张陌生脸,眼神阴鸷而可怕,头发被搓得乱七八糟,身上暗蓝色的背心被汗水打湿。他抓着薄被的另一头,可能是被人盯着不自在,蜷了蜷手指,拘谨地僵着手臂,忘记松手。
小苏戈眨了几次眼,看清了他白皙皮肤上嶙峋斑驳且触目惊心的红痕,眼睛一皱,张着嘴哭得更厉害:“哇呜呜呜——”
恶魔的形象更具体了!这是一个打架超厉害、受伤也不觉得疼的恶魔!
自那晚起,小苏戈再也不敢去玩具房睡觉了。也是那晚,小苏戈和这个给她留下心理阴影的外来小恶魔结下了“不共戴天”的仇恨。
如果用一种味道形容当年的池彻,那一定是苦血味的。
至于后来怎么就动了心呢……好像是她被恶魔的美色吸引,见色起意来着。
医院走廊,池彻站在办公室门外没有着急推门。
透过窄边毛玻璃,刚好可以望见他的工位。女孩肩背窄薄,趴在办公桌上时像只懒散晒太阳的小猫咪,惬意地抻直长腿伸在桌底下。
随着桌上平衡摆件的频率,她一下下晃着脑袋。浓密黑软的头发自然地散开,笼罩住她娇小的身影。
“池医生。”路过的同事冲池彻打招呼。
池彻沉着嗓子应了声,还是惊动了办公室里的小猫咪。
苏戈呆住动作,后背稍稍挺直了下,侧了下脸,耳垂微动。
听到开门的动静,她缓缓偏头,将交叠的双臂从桌上撤开,按在椅子两侧,膝盖弯曲,顺势站起来。
“回来了。”
苏戈懒洋洋地扯了个哈欠起身,拉平有褶皱的衣摆。说实话她俨然已经忘了自己被叫来办公室的缘由,倦怠地已经打算回去了。
直到池彻提醒她:“你男朋友的身体——”
苏戈精神了点,不知是被池彻这“男朋友”称谓吓得,还是程哉风真得了什么病,神情紧张地看向正用消毒水清洁双手的池彻。
这纨绔大少爷不会真出什么状况吧。他才刚二十岁,正青春呢。
池彻站在办公桌旁,距离苏戈不过半米,将她在听到程哉风病情时从漫不经心到十分上心的情绪转变观察的无比清楚。
他别开脸,正经专注的神态里染上了私心,轻笑道:“这么多年了,你审美真是一点没变。”
“?”
他嘴角扬起的弧度凉薄而冷漠:“还是喜欢20岁的小男生。”
“……”
第3章 “上坟”
池彻清洁干净手,当着苏戈的面往办公桌和椅子上喷了几下酒精。
这动作简直比学生时代的三八线还有冷漠无情,是硬生生将她隔开的鸿沟。
池彻从容不迫地调整了下衬衣袖口,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站姿笔挺,眼神淡淡地看向苏戈,话题回到患者身上:“安心吧,没什么大碍。”
这次八人车队,连环追尾,烧毁了两辆车。两个轻度烧伤,两个骨折,其他多多少少胳膊腿的有点伤,只有程哉风,轻微脑震荡,连擦伤都没有。
闻言,苏戈稍稍松了口气,嘴角翘起来,庆幸道:“他挺运气挺好的。”
“确实。”池彻保持着插口袋的动作,倚在桌子上斜斜地站着,长腿窄腰,一张脸帅得令人腿软。
苏戈知道他还有话要说,下意识抬眸看他。
池彻神态自若,用和患者说病理药方的惯用语气,道:“要不也遇不着你。”
苏戈一瞬间没听清:“什么?”
池彻惯例叮嘱了几句,站直,抬起手腕看了眼,不给苏戈刨根问底的机会,下逐客令:“苏小姐,您该回去了。程先生身体无大碍,但日后也需多加保养。饮食上注意清淡,戒烟戒酒,才20岁的年纪,身体经不起折腾。”
“……”
苏戈瘪瘪嘴,不甚在意地按要求“回去”。
谁料她刚走出办公室,迎面撞着方才把池彻喊走的小护士。清瘦的身影,头发挽成发髻塞在护士帽下,五官清秀,小家碧玉,还算好看。
苏戈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她左胸前的铭牌——陈雪砚,见习护士。
见苏戈出来,火急火燎的小护士等在一旁让苏戈先走,然后才急急忙忙地进了办公室。
苏戈注意到,小护士手里拿着一个饭盒,以及一个药盒。
苏戈不自觉地放慢了动作,隐隐地听到从办公室里传出的护士满满担忧的叮嘱声。
“池医生,这是胃药,我帮您倒杯温水,您先把药吃了……”
“这是我去医院餐厅买的一份小米粥……”
“池医生,我们都知道您对待病人尽心尽力,但你一定要记得按时吃饭啊。刚刚你脸色煞白差点晕倒,真是吓死我了。”
池彻微微侧头,余光的焦点落在门口的方向。
小护士以为他是胃疼的痛楚没过,担忧:“池医生,水。”
池彻收回视线,看着兑好的温水,淡声说了句谢谢,却没有伸手接。
小护士也是急上头了,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池彻除了工作中带着职业道德不会回绝一切接触,私下里池医生向来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小护士抱歉地将水杯搁在桌边:“我把水放在这。”
小护士知道自己该走了,垂头丧气地走到一半,想到还有一个工作的事。
“医生,VIPX9的患者申请多住一段时间。您看这……他在车祸中只是轻微脑震荡,没必要住院。”
小护士越说声音越低,在心里愤愤地责备自己,一件两件没一件事情能周全地办好,这实习期看来是不想通过了。
池医生向来对工作态度严谨。
让医生配合病人“扯谎”的事情是万万不可能做的。
小护士深深一鞠躬,正准备溜之大吉时,便听池医生开了金口。
——“照他说的安排。”
“?”
“医生原话说,你所剩时日不多了。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你多体验、多尝试。”回到病房的苏戈在被程哉风问起池医生和家属叮嘱了些什么时,如是说道,“有什么想要实现的心愿,没了结的恩怨,都趁早解决一下。天大地大,开心最大。你喜欢赛车是不是?等出院了抓紧多去跑两圈。”
程哉风惊得嘴张得老大,似乎真被吓着了,好半天才道:“我还真有个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