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比宫中别的地方都阴寒,所以地上竟是大片的积雪,天上无月,就连原本澄澈清泠的湖水都是黑漆漆的一片。栖梧院并无院墙,只是一片连绵起伏的屋舍,被大株的梧桐树环绕,倒也别有意境。
此刻那里的灯火就如同漆黑天幕寥落的残星一般,却让莅阳觉得分外温暖。
她以前很少走这条路,因为畅音阁那边的水路更隐秘且更方便。但是今天不比往常,自然没有时间回到畅音阁了。她以前从来没有在夜里来过,所以到了此处才感觉到有几分难为情,正想着怎么进去的时候,却看到那水边的石台上有一点灯火,莅阳心头一动,约摸猜到了几分。便将灯笼里的烛火吹灭,悄悄的往那石台边走去。
夏天的时候她曾坐在那里钓过鱼,那个人就在一边设案焚香静静的抚琴。然而她半天下来一条鱼都没钓到,便埋怨是他的琴声把鱼儿吓跑了。
算作补偿,他就给她讲述了半日的故国风光,那是与大梁完全不一样的地方。她长这么大,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出了九安山的猎宫。对于陌生新奇的地方,自然很是好奇。
如今湖面只剩残雪,却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况且乌漆抹黑能看到什么呀!莅阳悄悄绕到了他的身后,正准备吓他一跳的时候却听那人悠悠开口道:“小寒,你明儿再想办法托人打听一下人去哪里了吧,多花点银钱也不打紧,记得一定要隐秘……”声音清雅舒朗,竟是比畅音阁的风铃还要清越动听。
莅阳心头砰砰直跳,按耐住没来由的紧张,压低声音道:“打听什么啊?”
原本孤鹤般寂静矗立的身影忽的一震,蓦然转过身来,莅阳忙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小声道:“是我,别大惊小怪。”
“你怎么来了?我刚听小寒说畅音阁的灯亮了,我就在这看了半天,也不知道你是不是回来了?”宇文霖又惊又喜,倒是顺势握住了莅阳冷冰冰的手,爱怜的塞进了毛绒绒的袖筒里。
他平日里可是一副翩翩君子样,正经的让人恨不得掐一把。此刻竟然不顾礼数了,莅阳原本想打趣几句,但也有些不好意思,暗中透红了脸,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笑道:“你这话可说的奇怪,难道平日里畅音阁都是黑灯瞎火的吗?再说了,就是你有千里眼,在这里也看不到畅音阁。”
“让你说着了,我还真有千里眼。”他从怀里摸出一个黑色牛角一般的东西笑着道:“以往都是灯火璀璨,可是几日前变得有些暗淡了,想必是住的人少了吧。然而刚才又亮了些,我就寻思着会不会你回来了?这些天你突然没有消息,我心里很是着急,但是你也知道若没有圣旨我是不能四处走动的,这里简直与世隔绝,根本就无法得知你的讯息。你看,到现在我连你的封号都不知道呢,宫里那么多公主,万一哪天你不住在畅音阁了,我上哪里去找不?如果不来找我,我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你了。”他说着不由得一阵后怕。
莅阳心头涌起了一股子激动,竟不由得红了眼眶,这个傻瓜以为他们只要能见面以后就可以在一起了吗?他只当她是一个不受宠所以可以四处乱跑的小公主,只要有机会他就可以想办法带着她离开皇宫离开金陵离开大梁吧!
他是南楚庶出的皇子,因为无权无勢自然就成了政治的牺牲品,被送到大梁都城作为人质。可一旦南楚要背诺发动战争,那么他第一个就会成为刀下亡魂。
冷宫幽禁数年,不得与外界相通,虽然逢年过节也会有例行的赏赐,衣食用度都不用愁,但其实还是和囚徒差不多,未得圣旨甚至不得离开栖梧院半步。
莅阳以前从来没有想过那么多,原本只是单纯的喜欢这个人。天下好男儿成千上万,但是她偏偏就看中了一个敌国质子,或许这便是缘分吧!以后会是怎么样谁知道呢,但要是为了未知的将来而放弃了认定的幸福,那才是傻瓜呢!
黑暗中谁也看不清谁的面容,都只能看到对方璨若星辰的眸子。见莅阳许久不说话,宇文霖有些紧张起来,很是担忧道:“这么仓促,公主是不是有什么事……莫不是来跟我道别的?”他不由得害怕起来,紧紧握住莅阳的手,气息也不稳了。平素的冷静自持却是一点儿都没有了。
莅阳有些心疼,真想一股脑把自己所有的烦恼和忧虑全都告诉他,两人一起分担,也让他知道自己是不会放弃的。
可是宫门落钥前一定要回去,万万不可误了时辰。
“你别乱想,没有的事。我这么急的来就是跟你说一下,咱们可能有一段时间不能见面了。你千万不要让人去打听我,也不要找我。每到下雪天,畅音阁那边太冷了我们都会迁到别的地方。你等等我,等到明年开春我就回来了。这段时间我们都要保重……”
她还待再说下去,却被宇文霖一把抱住了。莅阳走了半天路本就腿脚僵冷,又站了半天双脚早就冻得麻木了,加上要走泥路穿着木屐,自然站的不是很稳。
宇文霖激动的这一抱莅阳自然顺势往前扑去。宇文霖是南方人本就惧冷,加之栖梧院阴冷湿寒所以他穿的厚重,自然行动就不太方便,就这么哎呦一声惊呼给莅阳扑倒了。
宇文霖万分尴尬,第一次拥抱就这么狼狈。好在他穿的多而莅阳一直被他护在怀里所以并未摔疼,但是衣服一定蹭上污泥了。“我真糊涂,不该让你站外面这么久,一定是腿脚冻僵了。”
他忙坐起身来把莅阳扶起,想给她揉揉脚,手刚探过去又觉得不合适,想站起来却发现穿的太多使不上劲。莅阳忍俊不禁,俯身抓着他的胳膊把他拉了起来,笑道:“你们楚国的男子都这么娇弱吗?我们大梁的男儿一个个可都强壮如猛虎。”
她虽是戏言,却让宇文霖羞愧的无地自容,嚅嚅道:“我才没有呢!”
莅阳不敢再耽搁,见了宇文霖的面已经很满足了,俯身提起灯笼道:“我这就走了。”宇文霖忙提起一边的八角琉璃灯道:“我送你吧,反正现在也没有人看见。”说着走过来牵了莅阳的手往前走去。
冬日里草木凋零,金陵虽然不算北方,但也比不得南方的草木葱茏。年轻的宇文霖牵着少女莅阳的手穿过寂静的梧桐林,脚下的残枝断桠偶尔发出细脆的声响。
这天地间仿佛就剩下他们两个人,一时间只觉得无比幸福和甜蜜。若是时间可以永远停留在这一刻,那么他宁可一辈子被幽禁在此。
“明天我让小寒去给总管说说,看能不能在栖梧院周围设一些灯台。”宇文霖忽然说道。莅阳好奇的问道:“这么多年不也黑灯瞎火过来了?为什么现在要做灯台?此处本就荒凉僻静,要是多了几点灯火恐怕不会有美感,”她吐了吐舌头道:“只会阴森森的吓人吧!”
宇文霖轻轻笑了一下,很是深情的说道:“那样我就能看清你的脸。”
莅阳心头一阵喜悦,想着这榆木疙瘩总算开窍了,竟然学会贫嘴了。可是又有些害羞,不好再笑话他了。
“你快回去吧,不要再送我了。”莅阳忽然站住脚有些急切道。
宇文霖不知所以,很是纳闷。
“前面就是西宫的角门了,有时候会有岗哨巡逻,万一给人看到就不好了!你身体本来就不太好,在外面太久冻坏了会生病的!”莅阳急忙道。
怕她又说自己身体虚弱,宇文霖便不敢反驳,又想着自己的确不适合被外人瞧见,于是将手里的灯递给她道:“那你用这盏灯吧,路上有风也不怕,就算失手跌坏了也没关系。”
莅阳拗不过他,只得点头道:“那我走了,你记着我之前说过的话。”
“嗯,我记住了,不会让人打听你。想你的时候我就给你写信,等下次见了面……”他话还没说完莅阳已经提着裙摆跑了,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宫墙拐角处。
她自然愿意和宇文霖缠缠绵绵小情小意恨不得说一晚上话,可是时间紧迫,他牵着她的手时她一步都舍不得走,只能狠心撂下先赶在宫门落钥回去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想到了一个时间上的bug,景琰三十一岁时景睿二十五岁。宸妃产后体弱多病静妃以医女身份进宫。太子景宣三十五岁但是排老二,可见宸妃至少三十六年前进宫。言侯说梁帝登基第二年纳了宸妃,依照这个时间轴无责任推算,那么晋阳长公主至少比莅阳大五岁(如果她们同一年纪出嫁,如果小殊比景琰小一岁),也就是说两个公主都是以长公主身份出嫁的。说起来真是奇怪,梁帝竟然登基前都没有生儿子,难怪昨晚惠妃还和静妃说皇子们大都无后,敢情是传承啊哈哈哈。言归正传,文中又说“当年先帝嫁爱女…”由此可知莅阳是被父皇母后嫁出去的,也就是太上皇,哎呦,在梁帝这样的性格下太上皇还能活这么多岁也的确奇迹。那么问题来了,就是说莅阳不到十岁的时候就是长公主了,而太后也早就是太后了,好了,我去想想琅琊榜中太后住的哪个宫,要实在找不到只能胡诌了……
☆、无梦令
这以后,莅阳就再也没有机会去栖梧院,因为年关将近,宫中诸事繁忙,太后与皇后,以及有品级的宫妃们要忙着准备各项事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