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思远想起自己之前的逃避行为,脸上微有些泛红,胸膛里却涌起了一股暖意。
付出得到尊重,受伤需要安慰。
大把的资金和心血投在这片土地上,自然也渴望回报和当地政府的重视。
下山的时候,江远路坐到了副驾驶座上。
每当她换挡时,袖子或者干脆是手指便直接擦过他搁在扶手箱边的胳膊上。
车窗外天风浩荡,满山葱翠。
送走了郭镇长一行人,曲思远捧着文件和细则往屋里走去——她也没顾上上楼,直接从收银台拿了支笔,利索地在自己相符的政策上划线、打钩。
江远路站在一边看着,又是心疼又是欣慰。
他恍惚看到了当年高考出分后,守着公共电话机挨个学校咨询奖学金和学费减免条件的自己;又恍惚想起了创业初期,抱着大袋文件,守在招投标中心门口苦等评标开始的光景……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他吃过这样的苦,当然明白她的焦虑。
他不由自主往前了一步,余光瞥见曲妈妈从厨房出来,又克制着缩回了手。
他们现在的关系,说不上不亲密,却总还差着些距离。
似乎可以无限制的靠近,又处处雷池不敢妄动。
近午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纱帘,照得女孩的侧脸镀上了层淡淡的暖意,微曲的颈项裸露着,白皙到有些透明。
颈后一颗小小的黑痣,仿佛不慎飞溅上去的墨渍一般。
江远路觉得喉咙有些发干,目光却一瞬也不瞬地落在上面。
曲思远看完文件,猛一抬头,意外发现他站得这样近,漂亮的眼睛轻眨了一下,求助道:“小江哥,你看这两条,我们基地是不是符合?”
随着她的说话声,那点墨渍隐入衣领之中,倏忽失去了踪迹。
他心头一跳,舌头有些僵直:“你……”手仿佛有了意识,自顾自地抬起来伸向前,触碰到她的耳朵和后颈之后,又收了回来。
手背擦过柔软的发丝,一股酥麻感自手臂蔓延向胸口。
曲思远的脸渐渐就红了,人倒是没退开。
江远路意识到自己过了界限,敛了心神接过文件,上面密密麻麻的黑字,好一会儿才变得清晰可辨。
“你看先决条件,这是针对个体户的,除非咱们企转个,小微企业相关政策看这几条……”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沉稳,门外却有鸟雀开始鸣叫。
一声一声,清脆悦耳,比叫山风摇来的竹喧还要有耐心和长情。
第80章 山水又一程(六) 恋爱关……
山水又一程(六)
延迟还贷的申请, 曲思远隔天就交上去了。
江远路陪她着去的镇上,两人送完东西,干脆在镇上的小饭馆里解决午饭。
他这一次走得任性而肆意, 公司还有一堆事情,朱玫等人几乎要把他电话打爆了。
这顿饭吃完, 他就不得不赶回S市为新产品的发布做剩下的准备。
曲思远也从他密集的电话和邮件里看出了事情的紧急, 没好意思再挽留——毕竟, 基地现在缺的并不是教练和双飞员,而是客流和修缮完好的配套设施及滑翔伞伞具。
李炜和那史也虽然也损失了伞具, 但是作为商业的带飞教练, 备用伞具还是有的。曲思远又主动提了赔偿的事儿,他们对回来基地上班是没什么意见的。
当然,培训班要继续办下去, 基地还是得备上供学员使用的入门伞具。
……
两人边吃边聊,一桌小炒很快见底了。
曲思远吃得有点撑, 发动车子前,特地调了调座椅角度。
集镇不大,到汽车站也只要十几分钟的距离。
江远路的运气一般, 赶到车站时, 去县城的汽车刚走, 下一班车仍在路上,空荡荡的巴士站内里仅有一辆去往隔壁镇的城乡公交。
司机拿着个小扫把,懒洋洋地在车厢里走动。
江远路在简陋的售票点买了印着车站小章和手写日期的红色车票, 见曲思远没走, 又回到了车里。
曲思远探头看了看车站,问:“赶得及末班车吗,要不要我送你去县城火车站?”
“不用了, ”江远路笑笑,“一来一回,你得半夜才能回去,1小时后就有下一班车。”
话是这样说,他却没舍得直接下车,放她现在就离开。
就算他们只是试用期的恋爱关系,那也是恋爱关系呀!
陪他这个“男朋友”着等一等车,并不算过分吧?
最初的喜悦之后,江远路很有些把握不好两人交往的度——一时觉得要矜持守礼,才能让自己拿到更高的分数;一时又觉得他们既然“确定了关系”,自然应该更加亲密。
她都不曾拒绝那时候的吻,难道现在会反感自己的亲近?
手指曲起又伸直,影子投射在车门上,仿佛某种曲扭生长的深水海草。
车窗开的不大,阳光晒得车内有些发烫。
曲思远放下驾驶座的遮光板,回头见他这个角度无论如何也躲不开自斜上方照下来的太阳光,笑着问道:“那边的车位阴凉点,要不要挪个车?”
女孩的笑容这样灿烂,仿佛无声的鼓励一般。
江远路微微撑起身,手有些用力地扶住她肩膀。
曲思远的笑容淡了些,脸上带了点疑惑,嘴角的那个弧度仍旧弯着。
他没再犹豫,只是凭着这一腔酝酿了许久的孤勇,直白而微有些决绝地吻了上去。
不再是一触即离的温柔碰触,他甚至忘了控制力道,牙齿蹭过她下唇瓣时,噬咬一般阖上。
曲思远吃痛地后仰,后脑很快被手掌托住,近乎强硬地朝着他的方向按了回去。
她没闭上眼睛,上下牙也没能及时咬紧,阻止这带着入侵意味的唇舌。
对方的眼睛挨得太近,只能感受到一点星子似的光亮——车窗外就是尘土飞扬的水泥路面,车位线已经有些褪色,与街对面的面馆招牌一样陈旧。
因为视线被遮挡了大半,她努力了半天,才隐约看到有人影在店门前晃动。
来来回回,不知疲倦一般。
毕竟是燥热的正午时分,很久才能听到一两声知了叫,行人也极其稀少。
没人留意这辆停靠在路边的旧五菱,更没人关心车内是否有灼热得几乎要把她吞噬的汹涌情愫。
时光凝固了一般,日光也丝毫没有衰败的迹象。
曲思远再一次获得自由呼吸的一刹那,恍惚觉得车窗外的天色也似乎明亮了许多。
她大口地呼吸着,那双星子似的眼眸也终于不在眼前晃动,后背仍被紧搂着,下巴抵在他结实的左肩上。
她终于清晰地看到了街对面的情形,那人影原来是面馆的老板娘在哄年幼的孩子吃饭:
她围着脏兮兮的围裙,端着碗,向前举着勺子,执着地追着嘻嘻哈哈跑来跑去的孩子,好半天才能喂成功一口。
母子俩一前一后,伴着笑声和哄骗声,一圈一圈的追逐、奔跑着。
***
曲思远是很想能在十一假期前,让基地重新开业的。
江远路自从那天车站告别之后,便再没回来,倒是寄来了好几顶备用的滑翔伞衣。
单人伞双人伞都有,颜色价位也各不相同。
那史啧啧感慨,连说江总霸气,家底都掏出来了。
说完还挑着眉毛看曲思远,一副自己什么都明白的表情。
曲思远嫌弃地看他,说:“大史哥你别摆出这么油腻的表情呀,男人最怕油腻了!”
听得自诩情圣的那史都有些忧虑,反复掏出手机偷摸自拍了好几次。
她只当没看到,转身独自回到游客中心,却不由自主想起小镇车站外那条烟尘滚滚的旧水泥路,以及那个几乎让人忘记了灼热日光的告别吻。
日子一天天往前走,基地总算是做好了迎客的准备。
玫瑰村的倒塌的房子仍旧没能完全修缮重建完毕,想要在家创业的村民也少了不少,曲毅等人家里的民宿总算是重新开业了。
村里的自留地都损失惨重,尤其是曲毅家的桔子林。唯一值得欣慰的,大约就是大部分桔树都保住了。
来年春暖花开,总也有新蕊能够绽放。
阿聪一家青壮劳动力彻底没了回来的意思,仍旧只剩下唠唠叨叨的阿聪奶奶和拖着鼻涕的小豆豆每天在村里晃来晃去。
老太太老眼昏花,瞅着别人家忙碌的年轻人时浑浊的眼珠子总有股艳慕。
当然了,艳慕完,她也仍旧坚持着“当老板容易赔光裤子”的判断。
全村最忙的除了曲毅,便是蒋永军。
他一边要和曲毅、其他村民委员以及驻村小刘一起,向村民科普擅自挖开山体取土的危害,一边还要兼顾家里盖房子。
眼看着山顶基地要重新开始营业,他又见缝插针地带着曲美丽一起去了趟批发市场,在村口支起了临时摊子,售卖日常杂货和烟酒、矿泉水等。
这份誓要由自己带头致富的进取心,看得曲思远分外钦佩。
连抽空来串门的马艳艳都感慨:“蒋书记也是投胎运气不好,他要是生城市里,多接受点教育,那肯定也得是一位商业奇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