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艳艳在她身边呼呼大睡,和她那套“不喜欢就喊停”的恋爱理论一样理直气壮。
曲思远噼噼啪啪打字:“喜欢一个人当然会有滤镜,你对我连这样的滤镜都没有,还谈什么喜欢!”
打完,又一个字一个字删掉。
反复数次,最后苦笑着想:我为什么要维护为李浩然这样的人渣?
许是因为她输入的时间太久,对面的“江远路”三个字突然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
曲思远呆住,手指僵在半空。
江远路输了很久,最后发过来却只有一句话。
“你是也在想我,还是终于想清楚自己的择偶标准了?”
她眨了下眼,这行字消失了。
界面上只留下一行灰色的撤回消息的提示。
曲思远盯着屏幕,喝姜汤时被逼问的上一次失败恋情的焦躁情绪又被翻了上来。
她捧着手机,很想现在就摇醒马艳艳,请她去隔壁向某位男士传授一下恋爱的技巧。
但马艳艳显然是没办法醒来的,她只得恶向胆边生,翻了张恶搞图片发了回去。
“怀孕了直说,干嘛撤回!·JPG”
第67章 山云载雨浓(八) 天灾【……
山云载雨浓(八)
或许因为玩笑开过头, 曲思远一个晚上都没睡踏实。
一直到凌晨3点多才迷迷糊糊睡过去,才睡了不到1个小时,猛然被一股大力推醒。
“曲思远!曲思远!”
她茫然的睁开眼睛, 对上的是江远路在昏暗天光下苍白而焦虑的脸。
“快起来,”江远路拉起她, 看清她身上只穿着一条睡裙之后, 有些尴尬地偏开头, 抓起床头的外套往她那个方向盖,“穿上, 山体滑坡了。”
滑坡?
曲思远有些茫然地盯着他看了半秒, 猛然回过神,直坐起来。
她下意识抬手去按灯,“啪”, 开关被摁下,却没有任何反应。
“不用再试了, 电缆被压断,已经停电了。”身侧人的声音里有些焦躁。见她还没有反应,他直接抓起她仍旧赤裸在外的胳膊往外套袖子里穿。
曲思远觉得恐惧, 又觉得荒诞。
她跟在江远路后面, 手被他拉着, 鞋底在地板上摩擦着拖行了近半米才想起来抬腿跟着小跑。
楼梯在这时显得逼仄而压抑,手电的光如同割破黑夜的利剑,拖曳着人的影子在地面上凌乱的战栗、奔跑。
跑到门口时, 她看到了和自己一样狼狈而无措的马艳艳——她还穿着醉酒时的衣服, 头发凌乱,被曲毅拉着,和曲妈妈一起挤在屋门口。
看到她时, 马艳艳下意识往回走了两步,被曲毅一把拽了出去,几乎跌倒。
天色还没全亮,雨仍旧稀里哗啦下个不停,一切都仿佛笼罩在混沌之中。
整个玫瑰村却已经全醒了,隐约还有哭声传来。
曲思远在雨幕里看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郭镇长、驻村小刘和镇上的武警、民兵全来了。村口停着好几辆卡车,人在被不断地往上驱赶,装满一辆就开走一辆。
有老人在嚎哭,哀恸自己倒塌的房子,没哭几声,便被年轻的小刘和几个面生的武警抬上了卡车。
曲思远回头想去看一看那段发生滑坡的山体,身后的江远路却逼着她往五菱之光上爬。
“上车!”
她扶着车门,弯腰爬上车。
车里已经坐了马艳艳、曲妈妈、阿聪和几个不太熟悉的村民。
人人都一脸惊惶,处处是一片忙乱。
借着车灯转弯的一点余晖,曲思远终于看清那一片几成滩涂的废墟。
倒塌的房梁与断木高高翘起,好似残桓的墓碑。
车子还没完全开下山,就有村民忍不住开始哭了。阿聪抱着大包,看到自家新建的民宿倒塌的院墙时,也嘶哑着低骂了一声。
蜿蜒的山道上也有零星的落石,因了防护网的安装,倒是暂时没有滑坡现场。
下车的时候,天终于灰蒙蒙的亮了起来。曲思远跟在阿聪后面下车,看到他背上大包上明显的LOGO标志时,心里蓦然咯噔一下。
基地培训用的滑翔伞加江远路和那史等人的私人伞一共十多顶,价值近百万,全部在蒋永军家的储藏室里放着。
将永军家跟刚才发生滑坡的山体的距离极近,刚才车灯那么亮,她也没看到小超市大红色的招牌。
有没有被波及到?
曲思远徒劳地往车的方向走了几步,很快又停了下来。
这种时候回去,无疑是添乱。
雨一直没有停歇的意思,天色也始终阴沉沉的,不时有树木被狂吹折,横倒在道边。
曲思远跟着村民一起被临时安置在大曲村的村办公室,楼下的文化礼堂也都铺了床铺供大家休息。
隔湖遥望,还能看到山脚的桃源村也的人在不断外撤。大包小包,携家带口,宛若灾难片里的逃生现场。
降雨量不降,红树林边的水库水位线也在逐步攀升。
临近中午,开始有镇上的工作人员和穿着迷彩服的年轻人在岸边走动。
曲思远看得心焦,忍不住问江远路:“外面怎么了,怎么也有那么多人?”
江远路犹豫了下,解释道:“水位接近警戒线,要泄洪了。”
他说完,又仰头去看高高矗立的白鹭山。
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能看到有些混沌的山岚轮廓。山顶的风旗早在台风之前就拿掉了,连杆子都撤了。灰蓝色的山体上隐约横亘着几条灰黄色的“伤痕”,丑陋而突兀。
她知道,那便是局部滑坡和泥石流留下的痕迹。
村民们也和她一样忧虑,人虽然都撤下来了,房子和土地却没办法搬下来。
这雨再下下去,不知还有多少房子和田地要遭殃。
玫瑰村一共32户200多人,80%的人口常年在外务工。
今年因了民宿和滑翔伞基地的兴办,比往年多了几十人留守,还都是青壮年劳动力。
亏得这些青壮年,撤离时候效率提高了不少。
但因为这样,不少人家多年积蓄,几乎全投在了民宿和房屋改造上。
这次发生的靠近山腰坡面的局部滑坡,确实和村民们擅自挖坡取土盖房有关。因为大雨一直不停,高频的降水又催生了好几次小型的滑坡和泥石流。
镇上直接将上山道路都封锁了,只有抢险救灾人员可以进出。
当天下午,水库果然开闸泄洪了。
曲思远和马艳艳正隔着玻璃窗看得出神,楼下却传来争吵声。
两人对视一眼,走到楼梯口向下看去。
蒋永军站在人群中间,身上满是泥污的雨衣也还没脱下来,脸涨得通红。
曲大河爹拄着拐杖,手指着他:“你这个书记当得轻松,村里这么多人盖房子挖山土填地基,山都挖空了!你闭眼当没看到!现在好了,山都倒了,大家一起完蛋。”
蒋永军咽了口唾沫:“大伯,你讲话要凭良心,我想发生这样的事?我家超市也倒塌了,我损失不比你大?!”
“你是没有金刚钻,硬揽瓷器活!”
“我硬揽瓷器活?你家后院鸡圈的篱笆用得谁家竹子?偷砍我家的吧?!”
“我偷砍?你那只眼睛看到了?”
……
同村多同宗,曲大河这边的亲戚都是偏帮自家,纷纷说蒋永军记的和一个残废计较没书记样子。蒋永军虽然是上门的外姓女婿,曲美丽家当然也有兄弟叔伯,立刻针尖对夏芒怼了回去:“残废也不能乱说话!”
曲思远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和马艳艳一起靠坐在楼梯扶手上发呆。
因了这么个意外事故,马艳艳那头也黄了好几笔生意,两人可谓真正的难姐难妹。
“创业这事吧,有时候还真是个运气活。”
马艳艳点了支女烟,吐着烟圈道。
曲思远看着她没说话。
马艳艳又吸了一口,雅痞味十足:“古人多有智慧,说做事要天时地利人和,你看,果然是缺一不可……”
“吵、吵什么吵!”
楼下猛然传来一声爆喝,马艳艳呛了一下,伸脑袋朝下看了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把烟掐灭在了楼梯口。
曲思远听出是曲毅的声音,也探头去看。
曲毅单手拎着湿哒哒的雨衣,袖子高高撩起,左小臂上一片明显的擦伤,红艳艳地渗着血珠。
“人家解、解放军都摔伤了,你、你们还、还有空吵!”
他嗓子都快哑了,吼出来气势却足。
屋里一时静了下来。
几分钟之后,阿聪奶奶哭出了声,阿聪妈妈也开始嘀咕。老人家哭,不过就是心疼新盖好的房子,当家主妇唠叨,自然是觉得在外打工风险小,回乡创业没几天便自扛风险,承受不住压力。
一家崩溃了,其他家自然也各有各的忧愁。
曲毅无奈地叹气:“谁、谁都不想出事,政、政也不会不管大家。房子倒了盖、盖回来,庄稼没了再种,人、人——”他咬着舌头,把这个字咬得极重,“人都没事,才最要紧!”
说完,大步往楼上走来。
曲思远扶着栏杆打算起身,马艳艳比她起得还快,走下几级台阶,问:“手臂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