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坐,咱俩聊聊。”他轻轻拍了拍床沿的位置。
何缈朝他走了过去,停在距离他床边一米多的位置,没有坐。
陈斜没强求。
她站着,他坐着,陈斜看她的时候,得抬头。
他像是攒了有一阵般,直到攒满了他认为足够多的真诚和温柔,才能把这句话说出口。
“对不起。”
何缈的眼眶唰地就红了。
她知道陈斜的这句对不起,是在为他瞒着自己逞英雄的行为而道歉。而她昨天就已经消化完这个事儿,她已经不需要这声道歉了。
“怎么了你?我这不是没事么?”陈斜见她眼眶红了,瞬间不淡定了,掀开被子就要起。
何缈后退一步:“你别动!”
陈斜动作一顿。
何缈:“你听我说。”
陈斜又缓缓地靠回床头。
“我不生你的气了。”何缈站在原地,她一只手背在侧后方,指尖攥着衣摆,无意识地用布料卷着自己的手指,“言言跟我说了,这件事儿我做得不比你好。既然你跟我说了对不起,那我也得对你说。陈斜,对不起。”
陈斜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昨天我很害怕。我怕有人出现,又怕没人出现;我怕黑,但我又要往黑暗的地方缩才会多一点安全感。这些年,我其实一直都是这样的。我渴望有人靠近我,但我又怕我的回应显得虚伪。”何缈略略停顿了下,“你知道的,我惯会说好话,大人们都说我懂事。”
“我一直都没有变好,妈妈的事情,在我心里,从来就没有过去。还有一半的我,就缩在那个黑暗的世界里,我好像……一直都不能彻底地逃出来。”她松开被自己的手指绞紧到极致的衣摆,努力让自己直视着陈斜的眼睛,“我喜欢走在宽阔的马路上,因为我讨厌这世界上所有的巷子弄堂。我还不喜欢绿色蓝色的垃圾箱,我宁愿把垃圾在手里攥上一路,我也不会把垃圾丢在这样的垃圾箱里。”
陈斜想问一句“所以呢”,但他没出声。
一种极为强烈的、不好的预感,在他心里冒了个头。
“我太会搞连坐了。”她好像终于入了正题,“对不起陈斜,我没法不连坐你。”
“因为我打架?”陈斜一直在听,好一阵没说话,开口时,声音比刚才哑了很多。
何缈摇头。
“那因为什么?”他听着还挺平静。
何缈的眼眶再次红了,她好像不停地在红眼眶,但是却不见眼泪。
陈斜目光死死地盯着她,又追问了一句:“怎么不说了?”
何缈的手往侧后方探去,手刚攥上衣摆,陈斜制止道:“别绞了,说话。”
他语气算不上凶,但带了点情绪。
何缈收回手,深吸了一口气,闭眼又睁开,眼眶还是红的:“我……”她顿了顿,才说出那句在她看来或许也觉得荒谬的连坐罪名,“我讨厌我妈妈,我讨厌警察。”
罪名落下,陈斜当头一棒。
他被这一棒敲得有点懵,但又不觉得意外。
“刚刚是听到了?”他缓了缓,问。
何缈:“嗯。”
“希望我以后不要当警察?”
何缈先是点了点头,后又摇头。
她垂下脑袋,抬手揪了一把自己的头发。
她又开始狼狈了。
很多人都以为她那块伤疤创面平整,那伤便早已被这足够漫长的岁月疗愈了。只有她自己知道,有些伤趁着年幼心灵血肉的薄脆,侵皮入骨,早就被时间酿成了一种慢性病。就像老人家的关节炎,一到阴雨天,寒气逼近时,每一寸骨骼都疼得仿佛错位。
而属于她的阴雨天,随机到只要稍一触及当年那件事的一点点小小的机关,瞬间便能兜头而至。
“我知道你是因为陈叔叔……”何缈的手在头发上胡乱地薅着,好似手伸进一团乱麻里,便能消解掉一部分心头那团乱糟糟的理不清的愁绪,“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没有资格。我凭什么去干扰另一个人的人生啊,我凭什么,我刚刚……”
她想说,我刚刚就已经干扰过爸爸对人生的选择了。
她还想说,为什么我已经那么那么努力地让自己看起来懂事了,可还是总在被迁就?还是不停在被照顾?
她真的受够了。
她一面希望陈斜以后不要当警察,一面又害怕他真的说出那句“我可以不当”。
这太自私了,后果她消受不起。
像是怕他下一秒就会把这句话说出来一样,何缈先声夺人:“陈斜,我不要你为我做妥协,你千万不要。”
她一说完这句话,身前便压下来一道暗色阴影。
陈斜已经掀开被子下了床,走到她跟前,一把握住了她薅头发的那只手。
“你到底想说什么?”他把她那只薅头发的手紧紧捏在掌间,力道大得能掐出印子,声音很冷,一字一字像是结了霜,“分手?是想要分手么?”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的眼睛:“我不妥协,我将来会成为警察,然后呢?”
何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陈斜没继续追问上面的问题,他舔了下下嘴唇,换了个问题:“你讨厌警察,是因为讨厌你妈妈,还只是讨厌你妈妈的死让你成为那道阴影的败将?”
陈斜的问题太钻心了,一句一句直戳肺腑。
何缈感到窒息。
她深深地喘了口气,抬起头,不再避让:“这就是我们两个不一样的地方。你没有亲眼看到陈叔叔的死,可我亲身感受到了边芸死亡的全过程!”
她一边说着,一边努力地平复自己的语气:“那个画面我忘不掉的,我找到她的时候,她的眼睛都是睁开的。她露在外的皮肤没有一块是完好的,她的骨头都被敲碎了,就散在周围。”
一声哽咽从何缈的喉头里溢了出来。
陈斜一直都是个话挺多的人,嘴里骚话连篇,毒舌的话也是张口就来,他想要反驳什么人,就没有驳不回的话。
但何缈说到这个地步,他瞬间就明白,自己说什么也没用了。
原来伤疤这个东西,是可以拿来做论点的。
伤疤浅的,在伤疤深的人面前,就连为自己申辩起来,都会怯场。
可是谁又能真切地体会别人的疼呢?
陈斜觉得这一切可真他妈荒谬。
他松开捏着何缈手腕的手,垂眼看向地面,眼睫顺着视线往下一压。
两人就这样面对面安安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如果把分手的过程比作一句话的话,那么现在这个局面就是刚画完一个逗号,谁再多说一句,那句号便应声归位。
也不尽然,如果开口的是陈斜,或许能再滚出来一个逗号,那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人都有自救的本能,没人能在感觉到疼的时候,不做出一点反抗,哪怕这种挣扎苍白而徒劳。
静默半晌后,陈斜眼睫回压,视线往上走。他目光深而静,看着眼前的女孩。
他比何缈高出一个头,低眼看她的时候,姿势上有着天然的居高临下的优势。然而这会儿任是谁见了他的眼神,都不会觉得他占据高点,他更像一个刚打了一场败仗的将军,在等待自己的君主从轻发落。
他抬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声音艰涩地开口:“缈缈。”
何缈缓缓地抬起眼,眼眶通红一片。
“我以后不会和你妈妈一样的,我……”他顿了顿,似乎也觉得保证是个过于虚渺的东西,岁月向来残忍,谁也不知道它在谁的头顶悬了把什么样的刀。他只能苍白地给自己找补,“经侦没那么危险,你别把它想得太可怕。”
“不是的。”在这件事上,她的思维仿佛被固化了一般。她固执地钻着自己的牛角尖,其他的声音都听不进去,“我妈妈就是一个民警,一个普普通通的治安队长。她说她那个警种是最安全的。”
陈斜伸手去握她的肩,嗓音低柔得不像话:“缈缈,那只是例外。”
何缈后退一步:“那这个世界上的例外也太多了。新闻每天都在报道,哪哪儿的交警在处理一场交通事故的时候被撞伤,抢救无效不幸牺牲;又哪哪儿的网侦在办案过程中连续加班十八个小时猝死在工作岗位上;还有哪哪儿——”
“何、缈。”他猝然开口,想要打断她。
何缈并没有停下,继续道:“去年全国公安机关,共有361名人民警察因公牺牲,6234人因公负伤,他们其中有边防、有消防、有刑侦、有缉毒,有我知道的不知道的各种各样的警种,小到地方派出所的一个小辅警,大到国——”
“全他妈死死死!”陈斜忍无可忍,胸腔里的怒火被彻底激了出来,“那你看到了因为他们而活着的更多的人了吗?你看到了那些荣誉满载、功成身退的老警察了吗?你没有!你他妈的眼里就只有可怜巴巴的你自己!你恨你妈丢下你,所以你也恨我这次背着你以身试险。接着你又听到我以后想当警察,你崩了,你受不了了。”
“世界上矫情又作的女孩儿那么多,我以为你不是。”他偏头扯了下嘴角,皮笑肉不笑,语气极为讥讽,“你这是给我憋了个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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