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秒的停顿,整个世界静默无声。温澜感觉自己的心从未跳得那么快,紧张得只顾盯着脚尖,不忍喘息。
不要啦,顾潮生轻飘飘地道,温澜不行,她跟她们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啊,你们那么要好,抱一下怎么了。连林西遥都开始起哄。
就是不一样,很奇怪。顾潮生别别扭扭地解释了一句,似乎又觉得不够力度,所以大声补充,温澜也不是那么随便的!她不会让我抱!
说完,他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刚好淹没了温澜那一声低低的嗯。
她怎么会不知道,虽然从来不懂缘由,却也知道,这样一个别人轻易就能够获得的怀抱,于她,却是怎样也不配得到。
高中毕业四年多,彼此都是很久不见,纷纷约着不能饭局一散就走人。林西遥提议去续摊,其他人都同意,只有温澜拒绝了。
她其实也很想多陪顾潮生一会儿,可惜林西遥在,也就等同于女主角还在。她过去把顾潮生拉到一边,说,我先走,你们玩得开心。顾潮生顺口问她现在在哪里发展,她说,和你一样。
他就狠狠敲了一下她的头,原来你知道我在长沙!还不来找我!
刚毕业这段时间都忙着找工作,我怕你忙嘛。温澜撇撇嘴。
忙什么忙,顾潮生一脸愤愤,去年你还陪我买电脑,跟我吃火锅呢,一毕业你就没了消息,短信也没一个,我还以为你去别的城市发展了。
我没有。温澜低下头。
面对他的质问,她却无法回答,总不能对他说,时间越长我越担心自己离不开你,我想试着过没有你的生活吧。
我找到工作了,顾潮生说,不过房子还没找到,对了,你住哪里,过几天回长沙我找你。
温澜想了想,说,我住的地方离你公司好像不远。
顾潮生还没来得及表示惊讶,温澜已经补充说,我偶尔看你微博。她挣扎了一下,最后还是像对自己妥协般认命地说,我还没找人合租,要不你搬来吧,房租不贵,家电齐全。
顾潮生顿时如获至宝,抓着她的手腕惊喜地反问她是不是真的。她说,你够了!你搬东西来的时候我去接你。
说完,温澜把他往回去的方向推了一下,说,你快过去吧,免得他们等久了,我去打车。
她大概没有想过,就是这样轻轻地一推,她竟又将他推回他恒定的女主角身边。
两周后,温澜接到顾潮生的电话。他已经在两条街外的路口,问她确切地址是什么。她还睡意迷蒙,把外套往身上一套,扎着个乱糟糟的马尾就冲出门,下楼,打车飞速来到他身边。
顾潮生的东西不多,她帮他提了一个行李箱,还抱着一个大袋子。正吃力地爬楼,她忽然听到他说,我跟林西遥和好了。
她一个重心不稳,差点跌下去。夸张的动作连自己都觉得尴尬,她赶忙佯装镇定地嘲笑他,你怎么回事,好马不吃回头草啊,亲。
他腼腆地笑,这几年也有别的女生追我,我也以为我忘记她了,可这次见她,以前的感觉好像又回来了。
温澜没有再追问,上楼帮他一起收拾房间。她禁不住有些后悔让顾潮生住过来,因为想到今后在这个房子里,或许又要看到林西遥,她就有点烦躁。
她无奈地摇摇头,心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此刻也没别的选择了。
白天顾潮生去上班,她还没找到工作,就一个人在家收拾房间或在网上做做兼职。晚上算准他快回来时,她会给他发一个短信,问他是否佳人有约。如果碰巧林西遥没找他,他会回来吃她做的饭。
她记得他爱吃的所有菜式,也分得清他喜欢的饮料是哪些。每次顾潮生都会赞不绝口地说,温澜,真的没有人比你更了解我了。她却黯然,了解又有什么用呢,任我再好,得不到你的心,也是枉然。
好在两个月过去,她也没有碰上林西遥大驾光临。温澜暗自庆幸,却在傍晚时分听到顾潮生在外面叫门。她边拧锁头边问他怎么不带钥匙,迎面扑来的却是浑身酒气的他,他一进屋就不省人事地倒在沙发上。
她拧了湿毛巾给他敷上,又泡好热茶,坐到一旁看他熟睡的脸孔。那是一张她深爱多年的脸,是她唯一痴恋的人,也是她求而不得的存在。
顾潮生好不容易稍微清醒些,一翻身便呕了一地。她过去给他擦嘴,也擦他袖口的污渍。他却猝不及防地哇的一声大哭。
她在此之前从未见他哭过,一时间吓得完全不敢言语。他却也不说原委,只哭个不停。温澜望着他泪眼蒙眬的样子,胸口像遭到一记猛锤,眼泪亦是汹涌而下。
她终于伸手将他搂进怀中,环住他的头,轻轻地、轻轻地,一下一下拍打他的脊背。
他起先迟疑了一瞬,最终顺从地把头深埋在她肩,回抱住她。他小声啜泣,说,这么久了,她根本就没真心对过我。
你还有我。温澜哭着说。
从前太多年,太多次,她看他脆弱,看他忧虑,看他悲苦,看他难过。每当那个时候,她都想像现在这样,轻轻地抱抱他,告诉他你还有我。
嗯。他小声说,你不要离开我。她不联系我的时候……你不要再和我失去联系。顾潮生的手臂稍稍用力,把她抱得更紧。
温澜后来说了很多很多话,包括她什么时候喜欢他,偷偷关心他,生怕被他察觉的那些小心思。
顾潮生的酒意醒了大半,他还是那样抱着她,听她絮絮叨叨,就这样呆坐到清晨。他从没想过,她为能够留在他身边,竟不惜让他以为她深爱的是旁人。而他更不会懂得,这个晚上温澜口中过往的一切,相较于这浩浩荡荡的十几年时光,不过是他永远不会明白的九牛一毛。
快到顾潮生上班的时间,温澜才被闹钟铃声惊醒。那是她房间每天这个时间都会响起的铃声,虽然没有工作,她却总担心顾潮生迟到。
过去把闹钟按掉,她拉着顾潮生去洗了个脸。他洗漱时,她已经帮他收拾好上班要带的资料。送他出门时,她忽然恢复了平常的不正经。她说,你早点回来,不要跑到外面到处去招烂桃花!
他脸上的脆弱还没有全数退去,疲惫地笑了笑,说,好,你中午自己出去买点吃的。
我手艺好得很,怎么需要去买吃的!你在想什么!她撒娇似的挤对他一下,然后从背后变戏法般地拎出一个装在纸袋里的荷包蛋,说,刚给你煎的,还是温的。
他接过去就夸张地咬了一口,说声好吃,然后就抓着包转身下楼。
望着顾潮生的外套消失在楼道,温澜这才回过神一般,轻轻关上门。她贴着门轻轻地滑下身,抱着双膝,有种无法言说的心绪。
不知这样算不算欣喜过了头,从前她憧憬的,她期许多年的,一朝尽数得到。她想起过往为了不被拒绝,她宁可他什么都不知道,连每一个细节都极力隐瞒,只为不让他看出端倪。
想到那些努力,她更怕这些来得突然,失去得也悄无声息。
好在九月前的这段时间,因为是夏天,顾潮生总是一下班就缩回家里,打开空调,陪她一起看电视。那段时间她重看了高圆圆的一部电影,于是失眠的深夜,就学着影片里那样,写一张字条,顺着顾潮生房门的地缝塞进去,然后敲一下他的门,又飞快跑回房间。
贴着房门她感受到自己拨浪鼓般澎湃的心跳,不一会儿顾潮生也照做,他敲响她房门时,那一声声轻响为就像透过她紧贴的脊背,径直穿进心脏。
顾潮生的字很工整,他常常写给她的一句话是:早点睡啦,然后画一个笑脸和一颗很小的心。
八月底,她说想去听一场演唱会。顾潮生当即上网帮她订了票,慷慨地说,我陪你。她说,你这么大方干吗?以前我又不是没请你听过。
顾潮生笑着抓了抓后脑勺,他说,现在你是我女朋友啊,当然得我请。
那是她第一次听他说这样的话,忍不住脸红起来。那也是他说过的最美的情话,更是她毕生所得之中的最重。
他们一起去看演唱会那天,天公不作美,刚巧迎上一场大雨。他跑去买雨衣,她钻进来,不由自主地拉住他的胳膊,倒是顾潮生愣了一下,然后轻轻地把她拉近了一点。她紧挨着他步履匆匆地走着,雨水落满肩头,心中却是从未有过的甜。
教师节这天清早,温澜送走顾潮生才刚睡下,迷迷糊糊间又接到他打来的电话,喊她去给老师过节,一起庆祝。她下意识地问还有谁,生怕听到林西遥的名字。
顾潮生却一笑置之,我也不清楚,去了就知道了,我请了下午的假,中午回来接你。
她避无可避,收拾过后便等顾潮生来接。他们到得略晚,班长召集的大部分同学已经在了,还点好了菜式,只等他们几个就位后开饭。
温澜屏住呼吸看了一圈,果然发现了林西遥。她顿时紧张起来,似乎无形中就有预感,对方的出现,绝不是零风险。
她找了一个空位坐下来,拉了一下顾潮生。这样的场合,每每顾潮生也是习惯性地坐在她身边,大家早就见怪不怪。但也因此,她不敢有任何进一步的举动。她不是没有动过心念,想当着这些人的面,尤其是林西遥的面,宣示一下领土主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