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时间我最怕的不是被顾潮生发现我的鬼祟,而是怕被我妈抓包。
很久之后,顾潮生告诉了我一个秘密。
他说其实有一次,在学校门口他被我妈拦住不让走。他很诧异,完全不清楚状况,就没头没脑地被我妈教训了一通。
温澜,你知道吗,那时候你妈有多可怕。她让我不要在学校欺负你。顾潮生夸张地比画,我什么时候欺负过你?肯定是你跟她告了我的状!
那你为什么不来问我?我不解。
顾潮生大概被我问住,让一贯的卖萌表情登场,我怕!
你妈妈当时可凶了。说完,他笑得比我还要大声。
我常想,如果能让我每天可以看到他的笑就好了。
一旦有了这样的贪念,我就变得特别胆小。
考中学的时候,几乎所有同学都报了省重点。而班主任跟我说以我的成绩完全没问题,何况平常测验比我分数短一截的同学,爸妈都已经做好拿钱补分的打算。
所有人都俨然一副非省重点不去的架势。
而这时我们的板报小组却在班长的带领下,拓展出另一个新活动:每周五放学后,组团写模拟试卷。
会考这回事就跟打副本一样,多写测验题,才能熟能生巧地拿高分。我明明是冲着顾潮生去的,但我当然不会承认。
直到有次正写题,班长忽然问,你们都考哪里?
所有人的答案出人意料地一致,轮到顾潮生时,他却顿了下,说,我还没决定。
我一怔,很快意识到什么,接下来的日子里我都想尽办法对他身边关系好的同学旁敲侧击。
只是没想到,最后带给我答案的竟会是我妈。
你们班的顾潮生啊,你不是说他学习挺好的吗?可惜了。有天正吃饭,她忽然流露出八卦的口气,听说家里念不起省重点。
省重点颇有几分贵族学校的架势,尤其在费用上,这点班主任早跟我们提过。
那个年纪,学费多少在我心里的概念其实非常模糊,我只是很快捕捉到一个重点,那就是如果我去考省重点,就要和顾潮生分开了。
分开的概念,就是我再也不能悄悄地当他的小尾巴,和他一起上学放学。
而我不愿意和顾潮生分开。
去考省重点那天,我特地提前一晚吃掉了冰箱里的半个西瓜,然后意料之中地犯了肠胃炎。
再后来我考取了市重点。暑假里,我开心地得知顾潮生也已经拿到市重点录取通知书。
有时候我想,若不是放弃了这场考试,或许顾潮生对于我,也会像其他关系亲近的小伙伴那样,纵使当初记忆再深刻,但毕竟年纪尚小。
经历时光的洗涤,很多记忆终将被尽数抹去。
他可能会成为我回想起来,就觉得曾经有些喜欢,却又逐渐模糊的一个影子。
我可能还会遇到别人,也可能喜欢上其他类型的男生。
但这些都因为一场我执意不去的考试,而变得不一样。
即使因为缺考而被爸妈关了一个暑假不准出门,只准在家乖乖预习跟哥哥姐姐借来的新学期课本,我仍然做梦都会笑出声。
3
即使我天生是个哑巴,你也知道我的表达
去中学报到那天,天气特别好,我跟妈妈一起,绕过半座城市,总算抵达目的地。
一下车我就一路小跑向校门口,我妈跟在我身后,我在布告栏的分班表跟前停下,迫不及待地寻找顾潮生的名字。
说来也奇怪,整个假期我都在为自己可以和顾潮生继续同校这件事兴奋,完全没担忧过,我们也可能被分在两个不同的班级。
但我也没想到,好运竟然就这么惊喜地降临。
顾潮生的名字虽然没和我挨着,却那么恰好地和我分在同一个框框里。
很多年后,我都能清晰地回想起当时的自己有多高兴。但我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害怕被任何人发现我的欢喜。
这时我的肩膀冷不防地被人拍了下,扭头便看到顾潮生正微笑着站在我身后。
温澜,我刚看到我们一个班。他看起来也蛮开心,以后我等你一起走吧。
我没想到不但能和顾潮生排在一个班,竟然还能等到以后都一起上学。那一瞬间我想到自己吃下的半个西瓜,简直觉得再值得不过。
一想到之前觊觎顾潮生的那些女孩子,都远没我这么好的运气,我就觉得自己像是中了头奖,开心得快疯了。
但是我觉得我肯定是演技派,因为我当时只是矜持地冲他点点头,不能更淡定地对他说,好啊,明天早上几点?
如果说这个令人拍手称快的时刻,也会有点让人郁闷的事情发生,那么应该是回家的路上,我妈再三地叮嘱我,跟顾潮生一起上学可以,但妈必须告诉你,以后等我们温澜长大,要找男朋友,可千万不能找他这样家庭条件的。
为了让我更清楚她的意思,她还认真对我解释,妈妈知道你现在小,但妈必须早点提醒你。
即使这样,我仍然有点反应不过来,并且内心深处还不自然地有了一种担心被人猜中心事的紧张。我赶紧佯装镇定地道,什么男朋友啊!怎么可能?
我妈总算有点满意地点了下头,而我有点好奇地追问,顾潮生家这样的是什么样的啊?
没钱的!家里还有病怏怏的老人需要照顾的!虽然事隔多年,我仍然记得我妈当时略显市侩的表情,你还小,不懂,但记住妈说的话就对了。
也许就因为这样,那时的我潜意识里更加担心被人知道我喜欢他。
可有些念头,越是刻意去逃避,越无可规避地成为心头挥之不去的消息。
我花了很多年,直到顾潮生真的离开我的生活,我才敢于向自己承认,我喜欢顾潮生。
认识他十九年,我甚至都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反正我喜欢他。
也许因为他和我一样有名列前茅的成绩,也许因为他是第一个闯入我视线的男孩子,也许因为他和我住得很近。
我想过各种各样的假设,钻研过林林总总的原因。
他们都说,喜欢一个人是不需要什么理由的。
我承认,我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喜欢顾潮生。但后来的我迟钝地发现,因为接近他,所以不自觉地被他影响。
他的很多想法,后来都顺理成章地左右了我的想法。
也许喜欢一个人,就是情不自禁地成为和他相似的人,想要通过自己的努力,不必再辛苦地仰望。
而是可以和他无限接近。
不管怎么说,这之后我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在他身边,和他一起去学校旁边的书店,买学习资料、参考书,也一起在小摊吃麻辣烫。
当时的我特别天真。
天真到觉得只要能陪在他身边,不管是以什么身份,只要能和他接近,那就够了。
直到我发现事情根本不是我想的那样。
顾潮生,他就像随时会在阳光的折射之下发出通透光亮的钻石,除了我,还有很多人看得到他的漂亮。
第一堂语文课,老师说选两位同学,进行分角色朗读。她环顾教室一圈,喊了一个女生起来念旁白,然后又看了遍花名册,才说,顾潮生?你和温澜是同学吧,你们俩起来,念男女主角的对话。
我脸一热,赶紧站起来,看着几组之外顾潮生挺拔的背影,班上同学轻轻发出一阵嘘声,然后便是噼里啪啦的掌声。
这在当时的我看来,有一种隐秘的快乐。
像两年前,我和他一起称霸全班地负责给其他同学“计分”时那样,被所有人调侃我和他的熟悉与亲近,虽然或许还没真正那么近,我已经要欢欣雀跃。
我忽略了这场朗诵里,还有第三个角色。
陶姜在那节课后,跑到我座位边来找我聊天。她长着一双大眼睛,看起来天真无邪,在完全陌生的学校,除了顾潮生以外没其他任何熟悉同学的班级,她是第一个来跟我说话的人。
她也成为我初中第一个好朋友。
开学后不久我生日,我喊陶姜去家里吃饭一起玩,她开心地答应,问我还有谁。我说只有她。她有点微妙地点点头。
那天刚好周末,我一早去车站接她,她下车和我一路边走边聊,忽然说,顾潮生也住这附近吗?
女生的直觉其实很灵,虽然她只是看似不经意地提起,我却立刻注意到她透着光亮的眼睛。
我们会路过他家吗?陶姜抓着我的胳膊问。
我忽然没来由地有些反感,真想问她到底是来给我过生日,还是想知道顾潮生的家住哪里。但那一刻,我脑子里蹦出个坏主意。
会啊。我故意欲言又止,不过……
怎么了?
我摇摇头,一副我不能说、不太好说的表情。
陶姜被我的表情带动得好奇心大起,摇着我的胳膊撒娇,你说嘛,告诉我嘛,我不告诉别人。
我想了想,丢出了我妈教我的那句,顾潮生他们家条件很不好,他爸常年卧病在床,家里又穷。
还尽力模仿着这句话该有的那种特别感慨的口气。
其实我有点心虚。
一想到如果有一天,不小心被顾潮生知道,我说了这样的话……想到他失望的眼睛,我会忍不住有些后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