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是写给你的,但你根本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顾潮生,你不知道每次你跟我说手机没话费了,问我在哪里,方不方便顺手帮你缴费,我即使在家已经躺下要入睡,都会立刻套上外套,出去找小店替你充值。
你不知道,和你同班的时候我学习有多努力,就只为了让你在考试想找人对答案时,露出有些讨好的表情对我说一句,温澜,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你不知道每年春节我最期待的,不是除夕,也不是大年初一,而是初三、初四你走完亲戚,百无聊赖地打来电话,约我出去走走,然后我们在下雪天穿过拥挤人潮,穿过辉煌街灯,我走啊走啊,却心知肚明,怎样也走不到你心里去。
以前流行一个说法,就像阿宝说曾有男生告诉她,如果三十岁还嫁不出去就娶她。
听到这个似是而非的承诺时,我只想到你。
如果有一天,我们都很老很老,老到走不动路了,我若没了身旁的伴,你如果恰好也会孤单,到时,我会不会有机会去找你?
十年,三十年,六十年,你猜我等不等得起?
顾潮生和林西遥恋爱后,阿宝竟然也喜欢上一个人。
她跟我说起这件事时,叮嘱我保密,即使让顾潮生知道也不行。
后来我才知道,这世上有种距离叫作“不要告诉别人”。而当顾潮生成为阿宝口中那个“别人”,注定我们的小团体出现了危机。
顾潮生忙着恋爱,一周中有三天都不和我一起回家了。
但我还是庆幸着好在他们也不是天天都约会。
阿宝喜欢的人比她年长一旬还多,是她妈妈的麻友。她父母离异后,妈妈一直单身,偶尔带一群朋友回来通宵打牌。就是在这样的场合,她认识了那个足以改变她一生命运的男人。
男人带阿宝出去玩,唱歌,开车带她兜风,阿宝跟他学会了抽烟,眼睛都不眨地灌下一瓶洋酒。在那个谈恋爱只能在放学后的操场角落偷偷拖手的年纪,阿宝在放学后的操场上,迎着风微醺地跟我说,她想让他爱上她,就得交出干干净净的自己。
我在心里骂她疯了,嘴上却只敢劝她再考虑考虑,生怕言辞过激,让她觉得我不能让她相信。
她斩钉截铁,说已经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做这次争取。
那天晚上放学,顾潮生没有和我一起,阿宝孤注一掷地拨通了她男神的手机,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一个人在车站坐了很久都没有回去。
直到路灯都亮起,我忽然看到不远处顾潮生的背影。他送林西遥回了家,然后回到这个站等车。他也看到我,快步走过来,拍一下我的脑袋,说,你怎么还没回去?
我忍住矫情,生怕自己的担忧暴露后,会把阿宝的事和盘托出,只好努力装作若无其事。
他说,那一起走吧。
很久以后我都忘不了那个晚上。
也许是被阿宝的勇敢所影响,我走在顾潮生身旁,看到地上我们两个长长的影子紧挨在一起,我伸出手指,朝他的手所在的位置,很慢很慢地伸过去。
看起来像是我真的在和他牵手,一眨眼,光阴就这样沉寂。
他仍然和我聊天说话,好像我们之间从没有过别人的介入,他没有提到林西遥,我也没有提到许眠歌。
过马路的时候,他走在前面,多出几步之外的距离,他回过头,笑着看我,我迎着他跑上前去,有那么一瞬间,我真想站定在原地,跟他说点什么。
但可悲的是,我一旦想起他现在有女朋友,就觉得自己无论说什么,都像个坏女生。
何况,从前生怕的失去,此刻如果我脱口而出,恐怕只会流逝得更快。
我不知道如果那天我阻止了阿宝,后来她会不会怪我。
但我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第二天清早,她出现在教室,对我说相安无事,男神陪了她一夜,但对她说她还小,他说了一句很过分的话,说她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阿宝逞能地复述给我听,她说,他到底喜欢什么类型?他就是嫌我不成熟,不是和他年纪相仿的那一类型!
但我没办法立刻长大。阿宝说完垂下眼,很悲伤的样子。
我不知道那一年的阿宝究竟有多喜欢她男神,也不懂她口中飞蛾扑火般炙热的爱情,但我想,这世界上总有一个人,当你遇到他的时候,世界好像停止了旋转。
你在不懂爱的年纪,也想轰轰烈烈地得到他的垂青。
阿宝没有放下男神,但她做了让自己最痛,却再也没回头余地的事情。
2
如果你那时说爱我,我不要你走
两个月后,阿宝辍学。我是最后一个知道消息的人。
不只是陶姜,包括当初欺负过我的十三妹团体,全部被阿宝喊做男神的人在学校后街痛揍了一顿。
群架过后,学校对阿宝进行记大过处分,她却主动要求退学。至于理由,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是轻描淡写地说,爸妈已经答应让她不念了。
我只知道她一周没来学校上课,陶姜再来学校时,用胜利者的表情告诉我说,从今往后再没人替我撑腰了,让我别再得意。
我来不及唏嘘她姿态转变得飞快,这才知道阿宝不是生病,也没有请假。
那天下午一直下着淅淅沥沥的雨,阿宝来学校收拾东西,她抱着一个大纸箱,里面有两本厚厚的日记本,全是她写给男神的信。你替我保管吧,我不想要了。阿宝说,他还了我一个人情,我们谁也不欠谁。
我接过来,搂在怀里,颤抖着问她要去哪里。
她凑到我耳边对我说了一个秘密。
男神没有答应阿宝,她却因为被喜欢的人全盘否定而一蹶不振,整个人颓废了下去。那段时间她考试成绩不理想,理所当然坐班级最后排,而她的同桌是个话很少的男生。
阿宝说,我就想试下我有没有魅力。
她就常常主动找男生聊天,直到他跟她告白说,你当我女朋友行不行。她非常满意,两周后,她把男生带到男神住的那条街,在路口的小旅馆开了个房间。
阿宝跟我说这些时神色不能更平静,我咬着嘴唇竭力说服自己消化这件事情。
其实我后悔了。阿宝说,所以,我不想上学了,温澜,你替我保守秘密吧。我不想再看到他,也不想再面对这样不堪的自己。
阿宝说,男神知道以后愤怒地给了她两个凶狠的耳光,但她竟然没有哭。
她这时才发现,一时冲动的后果,竟会是一条没办法再往前走的绝路。
我只是想证明给他看,让他后悔!阿宝有些哽咽,但后来我发现,我的人生其实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他没义务为我负责,他不爱我所以连管也不会管我,他觉得我根本只是个小孩子……不,他当初明明说过,我和同年龄的女孩不一样。他明明是这么说的。
男神答应她做的唯一一件事,便是喊了几个社会上的朋友,轻而易举地替当初挨揍的我报了仇。
阿宝说到这里,表情里又多了点藏不住的骄傲,他真的很厉害!
那以后呢?我的手指用力地抠在桌子角上。
我从来没想过,我最好的朋友会以这样的方式,与我的生活轨迹脱离。而我当初或许是有机会拉住她的,我却没有去做。
所有幼稚的冲动,回忆起来都只会让人觉得苍白无力。就像阿宝那时觉得自己成熟并且独立,她一定是太早地以为自己已经长到二十五六岁的年纪。
我打算去外地找工作,我妈答应了。她别扭地不再看我,说,反正,正好替她省了笔钱。
我听到外地两个字,眼泪再也忍不住地夺眶而出,伸手去拉她的衣角,却完全不知说什么才好。阿宝嘴角扬起一丝苦笑,没事的啦,我会给你写信。
她来时刚好是中午午休,我找顾潮生借了把伞,送她出去。拿伞时顾潮生小声问我怎么回事,我没有吭声。
他侧过脸去看阿宝,她却不敢迎上他的目光。
我拉起阿宝的手往外走。
从那之后,阿宝再没来过学校。
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在学校附近一家廉价的茶馆式KTV里帮忙,店铺是她妈妈的朋友开的,里面的格局是一个圆桌,旁边摆满单张的座位,十块钱一首歌,随便点随便唱。她偶尔帮忙端水倒茶,我有时候路过就会去看她。
直到有天我去时,没有找到她。
然后就失去了她的消息。
又隔了很久,我电子邮箱时,收到她发给我的邮件,内容简短,只说她在外地一切都好,让我不用担心。信的末尾她说,顾潮生怎么样?
我想说:他和林西遥挺好的。但打出这行字,忍不住又删去。
学校里没了阿宝,陶姜不再对我有所忌惮,林西遥也不再刻意虚伪地和我打成一片。我有点孤单的时候,总会想起当初阿宝、顾潮生我们三个整天玩在一起。
这样落单的时光,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直到有次顾潮生来跟我借书,我刚准备拿给他,却听他说是给林西遥看。
我虽然没道理小气,却怎么也忍不住心里的不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