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男人很沉静地问了句,“是不是有喜欢的女孩子了?”
单知非转脸看了眼爸爸,没承认,也没否认,他有时候沉默并不一定代表什么,仅仅是不想说话。
单暮舟拍拍他肩膀,没再继续问,“你妈妈不喜欢烟味儿,冲个澡再进来。”
流言乱七八糟,学校贴吧里甚至传出张近微包夜的价格,班长知道后,汇报给班主任。老班真的动了气,这种事,搞不好会把一个内向孩子逼出人命的,他立刻处理了这件事,再次开班会,语气明显严厉许多。
周妙涵打人,影响很坏,学校本来该给个处分记档,但女生声泪俱下一番哭诉,事出有因,搞得主任再三衡量,决定让她去跟张近微道歉,免于处分。
因为怨恨,周妙涵道歉很不甘心,说完轻飘的“对不起”,再看过来,那眼神更像复仇,并趁老师转身的刹那,对张近微比了个中指。
“我的饭缸,是你故意放的尿吗?”张近微冷不丁开口,这让周妙涵很惊诧。
不过,她大方承认了,挑衅扬眉:“给你点教训。”虽然这事做的时候,周妙涵只是因为觉得单知非和她分手,是因为这个穷逼。
张近微比她想的镇定:“我妈是我妈,我是我,冤有头债有主,你已经打了我一回,你敢打我第二回 ,我一定会还击。我从镇上考到一中是来想上大学的,不是来挨揍的,如你所见,我什么都没有所以我没什么好失去的,你吓不倒我。”
周妙涵笑了,她觉得张近微非常可笑:“你以为自己在演戏吗?背台词啊?我揍你就揍了,咱们走着瞧,”女生恶狠狠凶她一眼,“我就不信你不出校门。”
张近微手心冒汗,可脊背却一阵阵往上窜凉气,她觉得五脏六腑都被一股锐利的风给穿透了,人潦潦倒倒的。
但居然还是那么勇敢,“周妙涵,你得赔我饭缸钱,我在超市花十四买了新的。”
周妙涵吃惊于她这么厚脸皮,这个时候,竟然惦记的是饭缸钱?她笑出声,好大一会儿的嘲笑后,本不想理张近微,但念头一转,从兜里掏出个粉色钱夹,把两张十块的往她脸上一砸,轻蔑说:
“不用找了,穷狗。”
她抱肩等着看张近微动作,捏腔补了句:“嗟,来食!”她有点得意自己记得这么一句古文。
张近微弯下腰,真的把那两张纸票捡起来,同时,将一张五元纸币和一枚硬币,回敬给周妙涵。
转身的刹那,张近微脸色透出那种夜晚才有的靡靡的红,她咬紧唇,把二十块钱塞进校服口袋。
在外人看来,张近微还是那个安静有点害羞的样子。
只有夜里惊醒,从枕头上稍稍抬脸,透过门上面玻璃看过道昏然的光,她悄悄伸出手,在空中张开手指,假装有人回应了,才拉过被子缩进去,泪水打湿枕巾。
再看单知非给的资料,她觉得眼睛疼,嘴巴苦苦的,但张近微没有勇气把资料一鼓作气撕了或者是毁了,她没这个资本。
至于周妙涵,张近微尽量不去想她会给自己制造什么麻烦,她不能为没发生的事情浪费时间。她一度崩溃,一度想一了百了,但她又是那么委屈:
凭什么呢?凭什么我坚持这么久就得放弃呢?
课间,谢圣远偷偷塞给她一张小纸条,上面,密密麻麻抄满了鸡汤,就像高中的学生们最爱在课桌上、墙壁上、本子上涂鸦各种有理想有志气的句子。老师说,这将是大家一生中最文艺最脱俗的一段生涯。
她突然间忍不住笑了。
谢圣远的纸条背面写了句:走自己的路,让狗去吃大便吧。
他画了个便便简图,冒着烟。
张近微没回复他,把纸条折叠,妥帖放好,谢圣远不止一次对她说,她让他想起他的奶奶,而且他有女朋友,这让张近微没有产生过多联想。譬如,谢圣远可能喜欢自己。她想的是,也许自己有某种慈祥的气质,人和人之间气场很奇怪的。最重要的是,谢圣远对很多女生都很大方,很热情,他人缘好不是只针对自己。
中午放学,谢圣远特意和丁明清坐在了一起,男生显得极为苦恼:“你们寝室没孤立张近微吧?你是她同桌,多关心下嘛。”
因为外貌差异而受到的待遇差异,丁明清心知肚明,她微胖,那张无公害的脸上露出圆圆的笑容:
“哎,寝室就还好吧,女生宿舍你懂得,大家都很忙啦,其实没什么的。”
“我请你吃大餐,你说个地儿,我一定请你。”谢圣远热忱说。
丁明清直翻白眼:“哪个狗说我底盘扎实的?”
谢圣远便露出个嘻哈笑容:“你瘦了,真的,都飘飘欲仙了。我这就跟老班说,体育课丁明清不能上了,会被风旋天上去的。”
丁明清立刻伸出爪子,掐得他直嚎。
本笑着闹着,男生忽的沉默,表情凝滞:“我突然想到,你说过周妙涵不是好鸟,你是不是早知道什么?”
丁明清咋舌:“哇,你干脆去柯南里办案好了,我不喜欢她们那群女生嘛,她们跟外校女生打过架,反正都不是什么好鸟。”
“那你相信张近微吗?”谢圣远很认真问,“你不会疏远她吧,我看你在教室里似乎也不怎么跟她说话了?”
丁明清闻言,低头用吸管搅合奶茶,慢悠悠的,她是那种谁也不愿意得罪的个性。大家对张近微态度暧昧,她清楚的很,和张近微走太近的话,意味着自己要隔绝大多数女生,丁明清不愿意承受这种精神上的校园冷暴力。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觉得自己这样想无可厚非,张近微到底有没有问题,谁知道呢?
“哪有,忙着刷题背单词,本来就没有怎么聊天。”丁明清很自然地否认,她吐舌头,“你表白了吗?”
“啥?”谢圣远装傻。
“你喜欢张近微啊。”丁明清“切”了声。
谢圣远一脸的不情愿:“谁说我喜欢她?我这人天性/爱行侠仗义而已,别瞎传,我没有,我三中有女朋友的。”
两人因为熟,跟早起开会的麻雀一样说个不停。
初雪来的毫无预兆,学生们很兴奋。张近微越发孤僻,她几乎不再说话,人在寝室,是靠一种麻木的打气支撑:长大了就好了,长大了就好了。
她跟复读机似的。
阳台上,有两条晾衣绳,一条满满的,一条只孤零零地晾晒着张近微的衣服,不过她衣服少,秋衣秋裤跟家里老年人穿的那种一样,不贴身,膝盖顶老高,一洗出来,像大抹布或者是拖把头。
大家都开始穿薄款羽绒服,厚衣服基本带回家清洗,在宿舍,只洗内衣一类小物件。学校有洗衣机,但有的同学不甚讲究,往里扔鞋,带姨妈血的床单……总之让人看了,实在难能继续。
水太凉,冰的骨头疼。张近微在公用水房洗她的校服,她脸微红,使劲对搓,本来有人打算过来洗点什么,一探头,看到她在,想到那些什么卖身得病传闻,避之不及,又缩了回去,到寝室难免一通抱怨。
张近微衣服搓的更卖力了,两手通红,眼泪颤颤巍巍糊在长长的睫毛上,等砸手背上,猛地一热,她才知道自己哭了。
没想到,郑之华会突然把电话打到班主任手机上,刚开学时,郑之华像模像样地问张近微要她老师的联系方式,并且加入家长群,然而,设置了消息免打扰。
老班把张近微从教室喊出来时,大家抬头看一下,很快又继续各忙各的。这段时间,同学们习惯了班主任经常找张近微谈话。
“你妈妈。”
张近微立刻觉得血液都燃烧了起来,她本不愿意接,但看着老班的眼神,说句“对不起”,迅速飞奔到教学楼下面,找个角落,颤抖着开口:
“你干嘛?”
“我放床头柜的钱,是不是你拿了?”郑之华一开口,张近微就能想象出母亲生动的表情。
她一阵窒息,怒极反问:“我拿你的钱?”
说完,不受控制的哆嗦着嘴,张近微哽咽了,那头,郑之华如她所料地开始剧烈指责,总归是翅膀硬了老师怎么教育你的云云。女人尖利的声音刺耳,张近微不吭声地任由她骂,这是一场漫长的隐忍。
“你骂完了吗?”她终于在母亲喘气的空间,再次开口。
如果郑之华在她面前,张近微想,她也许会痛快地发泄,母女对撕,没有任何体面,穷酸,荒唐,互相伤害。当然,也许她伤害不了母亲。
“你又不爱我,为什么要生我呢?你自私,没有廉耻心,只会装小女生,逃避你该承担的责任,我看不起你。”张近微疲惫地说,“你知道别人的妈妈是什么样子的吗?你不知道,你只知道给人家当小三。”
说到“小三”,张近微觉得脸上又被人狠狠抽了两下。
这下,郑之华彻底跟她翻脸:“你说谁是小三?你敢说你亲妈是小三,张近微,你跟你爸一路货色,假正经,伪君子,又穷又要面子,别不要脸了,没有我,你上得了一中?你就是个没人要的一滩臭血!我没流掉你,你就该感恩戴德!你看看你,脑子笨得要死,再用功也不是上学那块料,除了脸漂亮,还是我给的,张近微你自己掂量掂量你有个屁,没这张脸,你以后倒贴都没男人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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