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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无花也怜侬 完结+番外 (也稚)


  吴祖清觉得他们太夸张,但这话过了心,不免猜测寡妇裁缝是否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一个清闲的午后,吴祖清想起这回事,乘船过海,至湾仔轩尼诗道。
  大楼遮蔽光线,夹在背巷的铺面顶不起眼,一张招牌都没有。只有门上挂了“Open”,略略看得出是做洋裁的。
  吴祖清推门而入,先听见小孩惊叫“妈咪”,再听见女人地道的口音,“乜事呀!”
  女人晓得有客人上门了,还未来得及转身招呼,约莫六七岁的小孩旋风似的自楼上闯入铺面后门,扑进她怀中。
  “妈咪,细佬抢我朱古力!”念生忿忿告状。
  接着一个小不点慢吞吞走来,唇边沾满棕黑的污渍,他怯生生地,好像同这对母子还不熟悉,“我没……我不知是大佬的……”
  她扶额叹气,“妈咪现在有客人,之后再来评理好不好?念生,你先去买一块朱古力。”
  她从抽屉里拿出零钱给小孩,将人哄上楼了,这才看向客人。
  “不好意思啊,仔仔——”
  话语蓦地停驻。
  两个人面对面,气氛僵硬了半个世纪般。
  梦里的音容,吴祖清早就发现这是谁了。他难以置信,而后涌起失而复得的狂喜。渐渐地,他黯然、颓丧,她有小孩了。
  欸,不对劲,她的小孩怎么可能有这么大了。
  “你……”吴祖清眉头拧紧。
  蒲郁像是昨天才见过他似的,熟悉而慌张道:“我收养的。”
  吴祖清根本忽略了她的话,艰难吐出一句完整的话,“你还活着?”
  屋子闷热潮湿,她周身汗溻溻、黏糊糊。她走两步,打开了电风扇,抬手很费力似的,指了指椅子,“坐。”
  吴祖清缓缓走近,没坐,一把抱住了她。
  裹挟热气的切实的怀抱,她难以喘气。
  “小郁。”他声线颤抖。
  是小郁啊,是他的小郁。
  “我找了你好久。”他又说。
  他撞了什么大运才找到她。
  一双手抚上他的背,她哽咽道:“二哥……”
  良久,他们分了开来。
  蒲郁笑,“二哥怎么来香港了?”
  吴祖清像沙漠里失去方向的人,在温度不断降下来的时候,陷阱了流沙中。他难以启齿,可不愿再对她有半分欺瞒。他说:“工作。”
  蒲郁点点头,“我就晓得。”
  “我可以……”
  他可以怎样?为她抛却一切吗?
  蒲郁垂眸,“不,二哥,我们应该冷静些。没关系的,我理解,这也是我当初的目的。”
  吴祖清迫切道:“你呢?”
  “我只想平淡生活。”
  似乎手上不做点什么事,就没法谈下去。蒲郁望了眼缝纫机,回头道:“二哥做衣裳吗?”
  “不……”吴祖清改口道,“做罢。”
  蒲郁抿笑,“你穿的什么呀,不像你了。”
  “顾不上这些。”
  “忙吗?”蒲郁从围兜里摸出软尺,尝试着靠近吴祖清。
  后者牵住一截软尺绕在脖颈上,“很清闲。”
  “蛮好。”
  “小郁……”吴祖清似在哀求,但他也不知该哀求什么。
  二人之间只有半只鞋的距离,靠得委实太近了。蒲郁猛地侧身,走开两步,又踅去门口。她出门将挂牌换到“Clo色”一面,缩回身将门房锁死。
  还以为人走了,吴祖清松了口气,“小郁?”
  蒲郁疾步跟到吴祖清面前,没有任何预兆地垫脚吻了上去。吴祖清几乎被动地承接着汹涌的吻,他渴望这个吻,但他认为不适宜。为她,她该有多少怨与委屈。
  电风扇依然旋转着,却散不了眼下房间里骤然腾起的潮热的氤氲,二人交互着湿漉漉的喘息。吴祖清溺于其中的同时又感到空前的燥渴,他试图唤醒她,“小郁……”
  蒲郁不回话,空出手解领口盘扣。
  蓦地,吴祖清握住蒲郁的双臂。蒲郁怔怔地,巨浪般的难堪席卷上来。
  静了片刻,蒲郁甩开吴祖清的手,含着愠怒解开前襟到腰际的盘扣。旗袍垂落到地上,她接着脱衬裙。啪嗒,连胸衣也解开了。
  蒲郁怔住片刻,甩开吴祖清的手,含着愠怒解开前襟到腰际的盘扣。旗袍垂落到地上,她接着脱衬裙。“啪嗒”,连胸衣也解开了。
  吴祖清无措地半举双手,似缴械,再次喊起她的名字,“小郁,我不是想——”
  “我想。”蒲郁定定看着他,“我空窗太久,寂寞难耐,遇见顺眼的先生就睡。”
  吴祖清攥紧双手,指甲陷进了手心也感不到疼痛,只有复张开手时微微的麻痹感。他不愿再忍,捧起她的脸吻了下去。苦涩与无理性渐渐充盈口腔,他的外衫在迷离中剥落。
  蒲郁完全沉浸在当下了——“二哥,我要你。”宛如女巫,她对他耳语蛊惑的咒语。
  锒铛一声,手边的剪刀拂落地,她惊骇地望着后门。
  吴祖清一下将蒲郁圈在怀中,转头看去。
  门半敞开,已不见小孩踪影。
  温度散了大半,他缓过呼吸,道:“不了罢。”
  她却握住了那处物什,勾人抬眸,“关门。”
  “小郁,我们不必……好吗?”
  蒲郁很难说清自己要的是什么,只是急切地想与他寸寸紧合。也许是确证,确证他们无隔阂,确证她的心意不变。
  因为,看到他的瞬间,她就想逃,逃离港岛去别处。
  她说:“不好。”
  关好后门再回到她跟前,躁动平息些许。但蒲郁令他“进来”,他进来了,且是拦住她腰肢的长驱直入。
  木桌摇晃,簿册与杂物震起半寸。尘埃弥漫。
  他们大汗淋漓,宛如在密闭的灰炉里。
  门顶的玻璃隔扇见不到一点儿光亮了,天荒地老,他们各自夹了一支烟。
  “你走罢。”蒲郁说。
  吴祖清顿了顿,“你,不打算再见我了?”
  “对。”蒲郁套上衬裙,眸眼澄澈,“二哥,我太想当然了。原来我是会变的。”
  她笑了下,“我不爱你了。”
  吴祖清掐灭烟,穿上衣衫,对挂在墙上的一面巴掌大的镜子梳头。他戴上眼镜,末了说:“我对不起你。”
  他能讲的也只有这一句了。他没颜面请她多给他时间,那么多的时间与机会,他一次次错过,他消耗了她的光阴,甚至灵魂的容余。
  吴祖清离开了,蒲郁转头去找念明,解释方才的一切。还有兄弟俩的问题等她“审理”,她的日子成了真实的日子,不要再坠入浓烈纠葛。
  小小的空闲里,她想他不会再来了。他是那种真身在云端的人,她已将话说绝,他定然不会做让彼此为难的事。
  没过多久,蓓蒂与阿令抵港。她们事先联络好工作才过来的,但暂住蒲郁这儿,为了让念真慢慢适应“新阿咪”。
  蒲郁忽然出口:“你二哥在九龙那边。”
  蓓蒂一顿,道:“我知,昨日他来医院,我们见了面。”
  阿令端着筲箕走来,塞给蓓蒂,“话多!理菜。”
  见蓓蒂动手理菜,蒲郁很惊讶,“你还做这些。”
  “她不做嚜难道我还请佣人伺候?”阿令哂笑。
  蒲郁看看阿令,又看看蓓蒂。后者讪讪道:“阿令可会管人了。”
  蒲郁想起什么,问:“你们真打算一辈子一起生活?”
  阿令道:“你要反对?”
  蒲郁不问了。
  是夜,一位青年给蓓蒂捎来口信。门关上,蓓蒂哭了。
  蒲郁提着油灯走过来,“怎么了?”
  阿令轻声道:“吴二哥得到消息,他们大哥离世了。”
  蓓蒂无灵魂般喃喃道:“仗打完了,怎么人走了呢……”
  阿令拭去蓓蒂的眼泪,柔声道:“我陪你过去罢。”
  蒲郁僵硬地蹦出字句,“我也去。”
  蒲郁轻手轻脚走进仔仔们的房间,叫醒念生,让他看顾好细佬细妹。念生眨巴眼睛,“妈咪,这么晚了,你和阿令姨妈她们都要出门吗?”
  “嗯,有点事。乖,你是大佬,妈咪不在的时候你要当家,明不明?”
  “妈咪,早点回来。”
  三人星夜过海,到吴祖清的公寓。他托人捎信,就是考虑到小郁,避免见面。她会来是他没想到的。
  看吴祖清微愣,蒲郁道:“那么我走罢。”
  吴祖清侧身让出过道,“没有的事,请进。”女人们进了屋,他跟在末尾,又补充道,“麻烦你了。”
  一句话给她体面,再没有比他懂得拿捏分寸的人了。
  可她心里空落落的。
  公寓狭小,纱帘分隔出饭桌与床,比蒲郁的屋子好不到哪里去。吴祖清找来凳子请她们坐,又端了壶凉茶过来。
  “大哥四月份走的,湘西会战。”吴祖清倒了四杯茶,兀自呷了一口,“遗体——应该回不来了。”
  蓓蒂一手蒙住脸,一手还握在茶碗上。
  吴祖清平静道:“我是觉得,该给大哥立个灵位。”
  蓓蒂抹抹眼泪,“嗯。”
  “明早我们便去办这件事?”
  再无话。
  愣坐着也不是办法,阿令道:“蓓蒂,你留在吴二哥这里罢,我同小郁先回去,之后有什么需要,我们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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