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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无花也怜侬 完结+番外 (也稚)


  来往的同事讲英语,“重庆没有四季,只有夏和冬。”
  “冬天冷吗?”蒲郁问。
  “冷啊。”
  “会下雪吗?”
  “会下火锅。”
  众人相视而笑。
  火锅发源于江畔,原是贫民美食,自扁担锅炉进入街市房屋,战时开遍街头巷尾。人们天冷吃,天热更要吃,香料蚝油,重麻重辣。
  问当地人为什么常吃,一说排湿。蒲郁觉得他们纯粹爱吃,佐料清油加醋,或加蒜泥,别的不要,要了就不地道。
  蒲郁对重口的食物向来敬而远之,可胃口似乎会随经历而改变。
  傍晚下山,火锅店老板对这些个常客很熟悉了,招呼他们坐,不一会儿上一锅红汤。里里外外红透,油不浮于表面,当地人不说“地道”说“巴适”。
  “郁,你的朋友什么时候来?”深棕鬈发的莱斯利问。
  蒲郁看了眼腕表,“电报说今晚,不知多晚,我们不用等她,吃罢。”
  先烫毛肚,再烫鸭肠,七上八下。红汤完全开了,咕噜噜冒泡,倒下肉片、鱼段。
  透过雾蒙蒙的眼镜片,莱斯利道:“那位美丽女士你的朋友吗?”
  蒲郁抬眸,只见店门的台阶上一位女士焦急张望。
  “蓓蒂!”蒲郁抬手道。
  吴蓓蒂闻声看过来,快步走近,“可算是到了!这里尽是坡路,穿楼过巷,还以为挑担的帮工故意带我绕远路。”
  “那叫‘棒棒’。”蒲郁起身,给吴蓓蒂一个结实的拥抱。转而为在场者分别介绍。
  一张四方桌坐满了,吴蓓蒂与蒲郁、莱斯利挤一张条凳,大方讲英语,“我从昆明过来的,没想到重庆比昆明还热。”
  莱斯利越过蒲郁递上方巾手帕,半玩笑道:“不客气。”
  “多谢。”吴蓓蒂接过来擦了擦额上的汗,看着在雾气里大快朵颐的人们,奇怪道,“你们不热吗?”
  “热啊。”莱斯利道,“排湿,不吃不行。”
  众人哄笑,唯有吴蓓蒂不明所以,“你们美国人还讲中医那套?”
  蒲郁道:“这儿潮湿,当地人这么讲笑啦。”
  “哦……”吴蓓蒂还是不太明白。
  蒲郁给蓓蒂烫了张毛肚,“尝尝。”
  吴蓓蒂刚将毛肚送入口中,立马放筷,吹着舌头道:“太辣了!”
  蒲郁掩不住笑,把玻璃杯推过去,“喝这个。”
  吴蓓蒂猛灌两口,方才觉出味道来,蹙眉道:“这什么呀?红酒?”
  莱斯利煞有介事道:“可口可乐兑红酒,安逸。”
  吴蓓蒂简直不晓得说什么,狐疑道:“你是中国人罢?”
  “也许。如果我同中国女人结婚,就更中国了。”莱斯利眉目含情。
  吴蓓蒂别开视线,啐声道:“登徒子。”
  蒲郁道:“说你绅士。”
  莱斯利道:“啊,‘登徒子’是绅士的意思啊,之前有人这么说,还以为骂我来着。”
  吴蓓蒂同蒲郁私语道:“你们印刷馆都是些什么怪人啊。”
  “莱斯利是技术专家,很厉害的。”
  吴蓓蒂忽然想起什么,问:“你不能吃姜的呀,这红汤你受得了嚜。”
  蒲郁一顿,道:“有一年我误食姜糖,让二哥吓坏了。后来我就鼓着劲儿吃辛味的东西,可算是能吃姜了。不过,习惯上还是不吃的,习惯难改嘛。”
  吴蓓蒂怔然不语。
  情深几许,才会强迫自己接受致命的事物。
  饭后,他们在小巷里夜游。
  莱斯利道:“待会儿如果听见警报,你拉紧我。”
  吴蓓蒂乜了一眼,“作甚要拉紧你?我在昆明没少跑空袭。你不知道他们西南联大里的学生,警报响好几遍,还在开水房煮莲子。”
  莱斯利望向天空,感慨道:“你们中国人,真有毅力。”
  不宜感伤,蒲郁岔开话题道:“阿令还好吗?”
  吴蓓蒂道:“嗯。就是不久前她没能带出一箱文稿,伤心了那么会儿。”
  “她研究的方向是什么?”
  “明清时期南方女人的境况。”
  蒲郁低头笑笑,“真是阿令会做的课题。”
  “阿令评教授了,最年轻的女教授。”
  “阿令总是走在我前面。”蒲郁停顿片刻,转而问,“你当真不回上海?”
  “不回去了,云南蛮好的。”吴蓓蒂又小声咕哝,“我看见二哥那样子就烦心,好好的生意不做,去伪政府当官。我父亲、爷爷要是晓得,不气得——总之,我和阿令约定好下半辈子结伴生活了。”
  “阿令没忘记那个人?”
  “这么多年了,何况阿令不钟意路明。只是这种事,难免会硌心。”吴蓓蒂说罢便觉失言。
  路记者在淞沪抗战中牺牲,还有一个人,蒲郁亲近的人,何尝不是为国牺牲的。
  “小郁,我……”
  “没事的,会好的。”
  她会坚持到会好的时候,连同他的份一起。


第78章
  蓓蒂在重庆住了半月,蒲郁没法时时作陪,托在明线的阿七照顾。她们在上海时打过照面,南洋名媛唐舒华变成了四川辣妹子赵小小,蓓蒂却不意外。
  赵小小问:“你什么都晓得对吗?”
  吴蓓蒂道:“有什么要紧的,人生在世总会遇上几桩怪事。”
  “你不好奇?”
  “我惜命。”
  赵小小笑出声,“吴先生给你了好的教育。”
  “还是别提我那二哥了。”
  “为什么?我没真正佩服过几个人,吴先生是其一。”
  吴蓓蒂作诧异状,“莫不成你有心于二哥?”
  “人生在世,总有更远大的事。”
  “歡……你这样子,倒让我顺眼。”
  赵小小不置可否,道:“蓓蒂小姐晚上同我去吃饭罢。”
  吴蓓蒂蹙眉道:“谁的饭局?你不会想利用我?”
  “我陪吃陪玩,就差□□了,你也得回报点什么罢。”
  “没有危险罢?要是我有个三长两短,小郁不会放过你的。”
  “放心,蒲小姐同意了的。”
  借吴蓓蒂这位76号长官亲眷,赵小小同目标的关系加深几分。蓓蒂近距离接触了情报工作了,感叹道:“你们时时这么装样子,好辛苦。”
  “心疼你那位大小姐罢,我需不着。”
  蓓蒂是不会与小郁摊开来讲的,很多事,不知道的好。若知道小郁受过什么苦,她会忍不住埋怨二哥,尽管已很埋怨。
  蓓蒂离开重庆没多久,阿七牺牲了。不是因为任务,而是空袭。空袭中,她救下一对母女,和她们一起逃进了附近的防空洞。
  日军的轰炸机从傍晚至午夜连续轰炸,防空洞的通风口被炸塌,洞中人们呼吸困难,纷纷涌向洞口。拥挤、踩踏,阿七尽力维持秩序,救治伤患,可一人之力终究有限,她同大部分人窒息而死。
  得知消息的那个黄昏,蒲郁很沉默。顾及二哥,亦顾及同是抗日人士,她没有揭穿阿七的真实身份。不曾想,这么冷漠的一个人,为了救市民而牺牲。
  驻重庆地下党小组失去重要人员,诸多事务上变得束手束脚。不知哪位的主意,派人来接触蒲郁,试图策反。
  “我念旧。”蒲郁道。
  对方施以缓计,“至少我们可以有合作的机会。”
  “那没问题,等价情报交易,你们得拿出诚意。”
  “也许……你对上海的情况感兴趣。”
  蒲郁嗤笑,“你们凭什么拿到上海的情报?”
  “延安发来的。”
  “为了我一个派不上用场的人,你们辗转向延安调情报,还真舍得下血本。”蒲郁还是不大相信。
  “香取旬,你可能有所耳闻。”
  蒲郁这下感兴趣了,“怎么?”
  “香取旬被我们在上海的同志逮捕了。”
  蒲郁静默片刻,淡然道:“这算不上情报罢,我们很快也会收到消息的。”
  “当然不算。”
  蒲郁思忖片刻,问:“你们想要哪方面的?”
  “日本陆续抽调了多少兵力赴太平洋、东南亚战场,东南亚国家的战况,你们南部的补给线路。”
  简直漫天要情报。
  蒲郁笑了,“日本占领了东南亚大部分地区,缅甸陷落,云南的补给路线切段,远征军伤亡惨重。”
  “这应该也算不上情报。”
  蒲郁瞬间冷峻道:“机要军情岂是能随便给的。”
  “相应的,延安方面的情报你会感兴趣的。”
  “那么,我静候佳音。”
  二人秘密会面三次,方才谈拢。决定在十一月底做交易。
  不久,远方战场传来久违的捷报:瓜岛海战,日军惨败,美军掌控战局主动权;斯大林格勒战役中,苏军对德军开启反击之势。盟国扭转战局,中国战场得以逐渐由守转攻。
  上海租界耶诞节氛围浓烈,落在薄霜地里的八音盒断断续续吟唱着欢快乐曲。
  汽车轮胎猛地碾碎了八音盒,车座微震荡。
  “停车。”吴祖清道。
  司机撑伞下车,打开了后座车门。吴祖清跨步落地,边戴皮手套边道:“不用跟着我,这几步路我走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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