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要喊二哥吗?那只会给他带来麻烦。
蒲郁心一横,起身道:“何不有趣些?”
香取旬复坐在席垫上,大有赏玩的意味。
蒲郁拿起烟盒与火柴,点燃一支烟,在吞云吐雾中唱起《卡门》。
一字一颗盘扣,一句一步,旗袍松落,只余下蕾丝内衣与吊带袜。
她的手若有似无地抚过男人的脸,就像传闻中的脱衣舞娘。
香取旬兴致大好,抽走她手中还剩半截的烟。以为他要捻灭,却不想他大手一挥,拉她入怀。
“香取先生……?”
火星毫无预兆地掠过她浅淡的伤痕。他笑容森然,“小田切真下得去手啊。”
接着火星切实地落在肌肤上,蒲郁惊叫出声,又迅速咬唇忍住。
不能让二哥知道。
“你这幅模样,很取悦那家伙罢?”香取旬百思不得其解似的,“到底有什么趣味?”
可他捏着的烟还在灼烧她的皮肤。
新伤、旧痕,每一寸痛到不能再痛。
蒲郁望着不远处的竹帘,寂然地想:为什么男人以为折磨一个女人的身体,就能磨灭一个女人的意志?
他恐吓不了她。
身为女人自阴-道到子宫的自由,身为人类怨憎会爱别离的权利,已献给党国。她是战士。
“看来还是要重现才有趣。”
烟燃尽,香取旬对蒲郁的反应很不满意,起身去拿皮鞭。
蒲郁拾起旗袍往门口逃,身后压迫逼近,皮鞭摔在腿上。紧接着,皮鞭簌簌落下,她无处可逃,成了空洞的容器。
“香取先生。”门外响起熟悉的声音。
不一会儿,门从里打开了,衣着齐整的蒲郁道:“有什么事吗?”
她的头发是散乱,还有晕开的妆容。他启唇,又低头看腕表,“很晚了,我们不能再打搅香取先生。”
“啊,是很晚了。我同蒲小姐下棋,忘了时间。”香取旬在斜后方看着他们。
吴祖清颔首请辞。
“下次,我一定挑个好时间请蒲小姐来下棋。”香取旬摆了摆手,放人离开了。
“香取先生说我投了汪政府,只要今后肯尽心做事,过去既往不咎。”
吴祖清没有接话。
气氛沉寂,蒲郁一再琢磨在茶室里升起的念头,最后下了决心。
他们回到白利南路的私宅。门将将合拢,吴祖清便要除却蒲郁的衣衫。
蒲郁沿着他的臂膀推开他的手,摇头道:“二哥,不要看。”
吴祖清抬手扶额以遮住眼眸,却遮不住哽咽的声线,“小郁……”
“二哥,今晚的行动……那么多人牺牲了。我会申请,”蒲郁艰涩道,“申请处分,革职调回本部。”
半晌,吴祖清道:“是啊,你走才是最好的。”
“二哥,你晓得。”蒲郁哭了,只为眼前人,“小郁,小郁说过不会变就永远不会变的。”
“我知,我知。”吴祖清拥住她,呢喃般重复这一句话。
她仰头,胡乱地吻他。一腔咸,分不清谁的泪。
没有怨与恨吗?有的,有好多
只是将离别。
第77章
十二月七日,珍珠港爆发巨响。
随即美国对日宣战。
上海街头,到处都是美国大兵。有的与亲友挥泪告别,有的刚来“东方巴黎”,同兜售香烟的女郎调笑。
没什么能在太太们的牌桌搅动风云,生活好像还是一如往常。
“我看张记照常营业,可就是找不到蒲小姐。”
“吴家的小姐也不见了。”
“哦,听说吴小姐看不惯吴先生为汪政府做事,去前线了。”
“这些个姑娘真能折腾。”
孙太太搓着麻将,道:“一会儿吴先生要过来,可别说这些。”
“也就我们几个说说嚜。”
孙太太又道:“汪政府还是做了些好事的,奈何百姓不买账嘛。”
太太们笑着附和。
不多时,吴太太来了。孙太太问:“怎么你一个人?”
万霞有些局促,“他忙。”
牌桌上各人交换眼神,佯作热情地请万霞入座。
打了两圈,孙太太将万霞叫到卧房,小声问:“你们闹别扭了?”
“没有啊。”万霞道。
孙太太看了万霞片刻,直言道:“我都听说了,吴先生近来常去那些个舞厅。”
“男人嘛。”
“你啊。”孙太太点了点万霞的额头,“这个年纪了还长不醒,那个舞女是不是很像蒲小姐?”
“……是。”
“我说你什么好?走了一个又来一个,你就这么栓不住男人?”
“大表姐,让他去罢,我过我的日子。”
万霞有口难言,与吴祖清亲近的舞女的确肖似蒲小姐,可那是军统的人。
何况,万霞如今无暇过问吴祖清的私人感情。她一门心思扑在“事业”上,努力成为了组织看重的地下党员,经手诸多情报。
“唷,吴先生来了。这边请。”舞厅经理经在乌泱泱的人群里辟出一条道路,转头谄媚道,“小玉盼着你呢。”
吴祖清笑得浅淡,“成天上夜班辛苦,说不准还会遇上不三不四的人。”
“是、是。”经理搓手等待。
吴祖清将一沓钞票拍到经理手中,“这个把月不要让她出台了。”
经理舔了舔嘴皮,“你也晓得小玉是我们这儿的红人,恐怕……”
“什么红不红的,新人而已。”
“话是这么说,个把月着实有点难办。”
“把事情办妥了,后头少不了你的。”
经理眉开眼笑,“我可记着了啊。”
在化妆间门前停下,吴祖清点下巴示意。经理耸着肩,哼着小曲儿走开了。
吴祖清叩了几下门,里边传来甜蜜女声,“谁呀?”
他没说话,里边的人却是明白了,“请进呀。”
繁复而廉价的舞裙与道具挤满狭窄空间,化妆镜的灯泡映着一张年轻的脸。小玉侧坐在椅子上,夹烟的手搭于椅背。
“不是让你少吸烟?”吴祖清淡漠道,连名讳都不想喊。
小玉旋即掐灭烟,“吴先生怎么来了?”
“来看你。”
“唉呀,我何以有此殊荣。”小玉拉过一张椅子,“坐嘛,人高马大的杵在那儿,看得我脖子都酸了。”
吴祖清笑笑,坐了下来。
小玉观察吴祖清的神色,措辞道:“吴先生可是累了?”
“你倒不累。”
“做这一行哪儿能叫苦叫累。”
吴祖清看着小玉,又好似没在看,“你多大了?”
“贵人多忘事哦。”小玉嗔道,“十七了。”
“看着不像。”
“你说我老啊?”小玉蹙眉头,很娇俏,“那你说我看着像多少岁?”
“我说你该去念书。”吴祖清面上不显,心下却有些烦躁了。他不知道同一个演技拙劣的军统有什么话好说的,可这些军统接二连三的来,打定主意接近他这个“汉奸”。
小玉道:“念书哪里好,我在这里赚钱,日子比以前好过多了。”
“你往后不用上班了。”
小玉脸上闪过喜色,佯装疑惑道:“为什么?”
“不要让我讲第二遍。”
“可是……我不上班,吃什么,住哪儿?”
“有地方给你住。”
“吴先生……”小玉试探着摸上吴祖清的手。
吴祖清不动声色。
没遭到拒绝,小玉逐渐放肆,拇指轻挠他的手心,“是我想的那个意思罢?”
吴祖清抽出手,却调笑道:“什么意思?”
“我是不是要搬到白利南路了?”
吴祖清眯了眯眼,仍含笑意似的,“你想住那儿?”
小玉自知失了分寸,忙道:“我没——”
“就住那儿罢。”
“当真?吴先生对我太好啦!”小玉欣喜不已,就要扑入吴祖清怀中。
吴祖清抬手挡开,心下寂寂然。
都说这人像小郁,哪里像呢?他讲旧话,她没一句对得上。眼下的反应也天差地别,若是小郁,十七岁的小郁会闷气,二十七岁的小郁会嗤笑。
今时的小郁看见这场面,会说:二哥好青春啊,不得了。
吴祖清笑了下。
小玉为近身不得而犹疑,当下略放下了心。她道:“什么时候去啊?”
“今晚。”
她还不晓得,那幢白色宅邸会是她的牢笼。她等不到人来,亦出不去,与情报绝缘。
“滴、滴滴、滴——”电台信号终于停止。
蒲郁摘下耳机,端起搪瓷杯去倒茶。
她降职了,作为总部电讯科一小组组长,与密码打交道。但今早接到疑似升迁的调令,中美情报合作所成立,她代表中方去工作。
刚到总部的时候,大老板没有给予批评,反而宽慰道:“你也该回后方工作了,就在重庆安家,我做主给你张罗。”
蒲郁哭笑不得,“戴主任,我这个年纪了,恐怕只有老头子喜欢。”
民国三十一年十月,重庆的夏意仍未消褪,当地人称之“秋老虎”,秋老虎凶猛,歌乐山的蚊虫亦凶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