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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无花也怜侬 完结+番外 (也稚)


  张宝珍倒不生气,以成年人面对小孩的游刃有余,道:“那我问你,你们学校除了校长,其余的先生都是喽啰?”
  “先生们富有学识、教书育人,是值得敬重的,那作奸犯科的帮派烂人何以类比?你,姆妈你,”施如令急红了眼眶,“真令人失望……”
  “南爷还说让我带囡囡们一齐见个面,往后好照顾你们,眼下看来没这个必要了。”
  施如令无话可说,愣愣地站起来,拎起斜跨布包便走。
  许久,张宝珍轻叹:“果真是个来讨债的小鬼。”
  蒲郁象征性吃了两口粥,恭敬道:“姨妈,我吃好了。”
  “收了罢。”
  闲话是真,施如令在学校里的日子愈发难捱了。
  原本因为出身,女中里一帮不知趣的富贵千金便瞧不起她。但她模样标致,成绩名列前茅,在学校里依然耀眼,那帮人也做不了什么。
  这下有了由头,那帮人笼络其他同学们开始排挤她。
  吴蓓蒂帮施如令说话,还被那帮人嘲笑近墨者黑,同住破地方当然同仇敌忾了。
  餐桌上,吴蓓蒂把这些事转述给二哥听,抱怨道:“那李小曼是商会李副会长的独女,骄横极了,烘焙课上故意使坏,害阿令拿不及格。依我看,她父亲这么有权势,该把她送去中西女中才对,那才是真正的贵族学校,校友还有孙先生夫人她们姊妹呢。”
  听到这儿,吴祖清才瞧了蓓蒂一眼。
  她知道二哥对孙先生等革命先驱非常敬重,书房还挂着一幅孙先生的画像;这话显然有些轻佻了。她鼓了鼓腮,道:“我讲错话了。”
  吴祖清说:“你讲予我听,无非是想我帮忙。”
  吴蓓蒂抿笑,“什么都瞒不住二哥。”
  “可你们小孩的事,要我怎么出面帮忙?”
  “你不也加入了商会,同李副会长当有些交集的,找合适的时机告诉他好好管教女儿不就行了?”
  吴祖清颇觉好笑,“你也知道我加入了商会?你二哥连理事不算,区区会员,怎么去指导副会长做事?”
  吴蓓蒂失望道:“嘁,二哥顶不管用了。”
  仿佛预言,几日后商会人事发生了变动。
  此前的商会一年一度的酒会成了闹剧,冯会长迫于压力不得不辞职。
  换届选举一阵风似的结束了,李副会长任会长,茂安船运的孙董事任副会长,而吴祖清因出力为闹剧收场,破格入选理事会,成为常驻理事之一。
  为扫去闹剧阴霾,李会长牵头,联合金融部,准备以募捐军需物资的名义举办一场慈善赛马会。
  吴祖清终于想起他定做的那套西服,这日傍晚结束公事便来到张记。
  堂前无人,吴祖清掀开制衣间的门帘,正要询问,看见蒲郁抱着一堆裁好的料子下楼梯,拿给女工。蒲郁交代着细节需如何处理,模样专注,一点光落在她挺拔的鼻梁上,睫毛的浅浅的影投在眼下,竟有些迷人的气质。


第19章
  感受到视线,蒲郁回头看了一眼。是意想不到的人。她对他欣然一笑,继续同女工说话。等终于说定了,她才走过来。
  “二哥,你来了。”
  “二哥近来不得闲,我没好催你来试衣服。”
  “难道不是你们张记生意紧俏,排不开单子做我的衣服?”
  蒲郁似瞪非瞪他,小声道:“你的单子原是莲生师哥负责的,他走后,小于师傅交给我来做了。我早就做好了的。”
  吴祖清偏喜欢打趣她,“莫不是赶工做出来的?”
  “当然不是,”蒲郁总有些较真,“我们张记向来不会敷衍客人。”
  “既是你的诚意之作,拿来看看罢。”
  片刻,蒲郁把一套银鱼白的柞绸西服捧来了。
  吴祖清在隔间帘子里换好后,走出来照立身镜。蒲郁在他身后侧,也看向镜子里。
  那次把新面料拿回去给二哥挑选,最终还是由她敲定的。二哥几乎不穿亮色,更莫说白色,但她觉得白色定是很称他清朗的气质的。
  果不其然,这是她见过的穿一身白色最好看的先生。
  “看够了吗?”吴祖清抬手理袖口,眼睛却盯着镜子里的蒲郁。
  “看不够。”话出,蒲郁也怔了。不晓得哪来的胆子讲这种话。
  吴祖清转过身来,“小郁师傅,你多看看?”
  蒲郁慌张地后退半步,转身踅到柜台前,“二哥挑一条领带搭配看看?”
  “小郁师傅帮我挑便好。”
  蒲郁背对吴祖清,但也知道他此刻有何样的表情,恼道:“二哥。”
  音调顿挫、尾音拖长,撒娇似的。
  吴祖清拢了拢衬衫第一课纽扣,回身看镜子,“衬衫领子好像有些紧了。”
  蒲郁将拿起一卷藏红底墨绿暗纹的宽领带,听见这话一下把领带扯出来,惊诧道:“衬衫可是二哥原来的,休要怪我。”
  “讲笑嘛。”吴祖清略有点儿无赖。
  蒲郁睨他一眼,拿着那领带上前。藏红色,衬得她眼波流转,灵动非常。
  吴祖清蹙眉。
  蒲郁以为他不满意这条领带,迟疑道:“二哥可有什么意见?”
  “无妨,先试试。”吴祖清端作淡然道。
  他接过领带,拿起时指尖划过她的手指。她松手,悄然别到背后。
  吴祖清两三下系上领带,看了小会儿说:“蛮好。”
  “我也觉得这颜色正好的。”
  “我是讲,”吴祖清从镜子里看斜侧的蒲郁,“西服蛮好,小郁师傅手艺蛮好。”
  蒲郁缓缓展露笑颜,“嗯,我晓得的。”
  吴祖清呵笑,“不谦逊。”
  “过度的谦逊即是虚伪。”蒲郁下巴微扬,“从二哥身上习得的。”
  “这条领带也包上。”吴祖清边松领结边说。
  少顷,蒲郁把包裹递给吴祖清,收了钱,俯身填写货单。
  “几时下工?”他问。
  蒲郁看时间,“估摸还有一阵,怎么了?”
  吴祖清拿起桌上一支炭笔,撕下一页印有张记字样的便笺,飞快两笔写完。他点了点便笺,“下工后来这里。”
  蒲郁一顿,“作甚么?”说着去瞧那便笺。
  曲劲而锋利的瘦金体写着一串地址。
  “来便知道了,二哥又不诳你。”
  待到下工已是夜里九点钟,蒲郁搭人力车来到约定的地方。一间马路边的餐馆,牌匾写着字号“珍馐”,透过玻璃窗看见里面只几盏灯亮着,昏昏暗暗,像是即将打烊。
  “请问……”蒲郁推开门,“吴先生还在吗?”
  小厮从吧台后探出头来,说话有广东口音,“是蒲小姐吗?”
  蒲郁迟疑地点头,小厮示意里面请,“吴先生等候多时了。”
  厅堂面积小,装潢半中半洋,也没有客人,看起来是很失败的餐馆。不过当小厮推开后门,领她走进郁郁葱葱的院子,感觉一下不同了。
  石板小路曲径通幽,草木间影影绰绰看见前方一座小楼,许是里面的灯光竟将窗户纸染成玫瑰红的颜色。
  进楼,几张桌子都空着,戏台上也没有人。却有曲儿声传来,风雅也靡靡。
  小厮打手势往左,前去推开厢房门,“吴先生,蒲小姐到了。”
  蒲郁后一步跟来,见吴祖清回过头来。他浅笑,吩咐小厮道:“上菜罢。”
  身后的门关拢了,蒲郁还站在原地。吴祖清朝她招手,“过来坐啊。”
  蒲郁边走近边瞧着屏风前的两个人,男子执二胡,女子弹琵琶也在唱曲儿。
  “粤菜馆子里听苏州弹评,倒很有趣味?”吴祖清虚揽蒲郁后腰,牵她胳膊在旁边的椅子坐下。
  蒲郁一时耳朵嗡嗡的,端坐着,手攥紧裙摆,“我没听过弹评。”
  “这会儿你听过了。”
  蒲郁去看吴祖清,又迅速收回视线,“二哥听得懂么?”
  “吴语小片,上海话、苏州话我有一点了解,听得个大概。”
  “他们唱的什么?”蒲郁注意到边桌上的干湿果盘没动过,而烟灰缸里不少烟蒂,还有两种牌子。在她之前,还有人来过。
  “《长生殿》。”
  “喔,讲唐明皇与杨贵妃的。”蒲郁试探道,“二哥喜欢听这样的戏本?”
  吴祖清在扶手上点了两下,“有什么问就是了,你我之间不用拘礼。”
  蒲郁抿唇,“二哥方才在……与女士约会嚜?”
  吴祖清笑,“谁讲同女士见面就是约会,那同你也是约会?”
  蒲郁不语。
  大约觉得蒲郁固执起来难缠,吴祖清倾身耳语道:“那人你见过,二哥的‘朋友’。”
  蒲郁自认没见过他的朋友,思索片刻后才明白,指的当是苏州河上的船夫。当时情况危险,而今是为何出现?
  蒲郁蹙眉,“难道二哥有危……?”
  吴祖清截断她的话,“据说这馆子是沪上做粤菜最地道的,我其实不钟意西餐,就让蓓蒂她们赶时髦罢,小郁觉得呢?”
  他不愿告知实情,蒲郁有些情绪,“好不好都是二哥说了算,不是讲这一餐没有我的了嚜,怎么又让我来?”
  “那西服做得这样好,我该感谢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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