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满是血污的手,去给希希拭泪,自己却哭了:“我晓得,这很难。我14岁我姆妈被骗来这里的时候,我跟着她一起过来,也险些以为我活不下去了。可我却活到了现在,活到了现在的这一瞬。”
她喘息了一口气,将郭阡说给她的话,又说给希希听:“命从来都攥在我们自己手里,不管是寺庙里的神佛,还是教堂里的上帝,都救不了我们。只有我们自己,才能救得了自己。”
“答应我,不到最后一刻,都莫要放弃,尽你所能,活下来,也帮她们和他活下来。”
希希抹着眼泪,心知这已是朱鱼在生命之火将熄前最后的嘱托。她不能让她临走时还放不下心,便连连颔首,告诉她:“我答应你,小鱼姐,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
朱鱼将无名指上的红宝石戒指使劲摘下来,塞到希希手里:“上了岸,拿去当钱。小心些,装也要装得老道些,莫要让人压了价。”
希希攥紧了戒指,泣不成声:“小鱼姐……”
“还有,我们好像一直没给他起名字。”意识有些模糊了,朱鱼艰难地抬眼,望了一眼那个在另一个女人怀里睡熟的婴儿,“就叫他郭燃罢,一把燃尽黑暗的燃。”
“好,我知道了,小鱼姐,小鱼姐……”
希希哭得倒呛起来,眼皮也红肿不堪。
朱鱼晓得不能让她再哭下去了,狠下心来,用最后的力道,咬紧牙关,死命地将船推走。
反作用力震开了她,让她以更快的速度,孤零零地离开了她们。
她看见她们都在为她哭泣,想要喊她们别再哭了,要留着体力,继续逃难。
可她已说不出话来了,只觉得身体像灌了铅一样重。
她绵软地在水里沉沉浮浮的,随波逐流,也无力地耷落下眼皮,却无意间瞟见了漂浮在她身旁的那尊洪圣大王像。
风一吹,水波泛动起来,将那尊说灵验也不灵验,说不灵验也偶尔灵验的塑像被水波推送到了她怀里。
她曾向它许愿,要在广州看见雪,它应允了。
她曾向它许愿,让郭阡平安回来,它却未应允。
这一次,她紧紧抱住了它,向它最后一次祈愿:唯愿来世,重逢相识,相守一生,白首不离。
她凝视着洪圣大王,见它好像眨眼冲她笑了一下,默许了她临终前的最后一个愿望,她才放心地阖上了眼。
闭眼前的最后一秒,她看见了郭阡。他身着军绿夹克,驾驶着飞机,在漫天飞雪里,从天而降,直到降落在她面前,向她招手而笑,笑容与他们初见时那般恣意张扬:“小鱼儿,我飞回来了。”
第61章 长相守(1)【2020,安克雷奇】 ……
安克雷奇医院的单人病房里, 寂然无声,只能听得见点滴缓慢地一滴一滴坠落进输液壶的声响。
墨黑的笔记本敞开在朱萸的膝盖上,本停留在第一页, 却被从空调里突袭来的一阵暖气吹得上下摇摆。
朱萸黯然凝望着病床上昏迷的郭雁晖,被纸张窸窸窣窣的响声惊动。她垂下眼眸来, 以拇指扣住了笔记本的扉页。
也忍不住用手指摩挲过那一页上,她曾一笔一划摘录下的文字:
【郭阡, 浙江杭州人, 16岁赴往法国高德隆民航学校进修, 19岁归国,于1936年进入笕桥中央航校六期班。自1937年自中央航校毕业后, 郭阡编入第4航空大队第21中队,曾多次勇猛作战, 于杭州“8.14空战”、南京“9.20空战”、武汉“2.18空战”与“4.29空战”等空战中先后击毁敌机9架, 屡建奇功, 后擢升为第4航空大队第21中队中队长。
1938年武汉“4.29空战”中,郭阡在连续击落3架飞机后, 被数架敌机围攻,油箱着火, 身受重伤。最后关头,他放弃迫降,英勇地扑向了后方袭来的敌机, 与日军敌机相撞, 和敌机上的飞行员同归于尽,壮烈殉国。
郭阡生于1916年12月22日,牺牲于1938年4月29日,时年22岁。】
她刚止住的泪水, 又一次上涌,叩合着点滴的节拍,富有节奏地滴落在她写的钢笔字上,洇湿了那个“阡”字,开出了一朵墨花。
“阡”这一字,在新华字典里,有两个释义——“田间的小路”和“通往坟墓的道路”。这个字是世上最矛盾的一个字,既代表了欣欣向荣的希望,也代表了必死无疑的结局。
恰如郭阡的一生,向死而生,为了替国求生而毅然赴死。
但诚如他在绝笔里写下的话,在那个年代里,有千千万万的人像他一样,走上了这条向死而生的逐日之路,无怨无悔地燃烧了他们自己,将他们的光和热洒落在华夏的土地上,守护着余下的人度过了漫长的黑夜,等来了最后的黎明降临。
和郭阡短暂却辉煌的一生相比,朱萸的这一生显得平庸而微不足道。
1996年,朱萸出生在杭州,被生母弃养在一家儿童福利院门口,被福利院的阿姨捡到了。
2002年,她6岁时,第一次梦见他,梦见白鹅潭,也梦见了那些落在广州的炮弹与枪火。那些关于炮弹的噩梦让白日里的她惊恐不安,下意识地拉着身旁的小朋友躲进柜子里,以躲避将要来临的“空袭”。
福利院的阿姨们和学校的老师被她诡异行为吓到,连忙将她送进了杭州七院治毛病。可医生和护士们都不信她说的话,尤其是她说,郭阡会开着飞机来接她时,无人相信,以为她真的得了精神病。
她入院治疗两次,可依旧治不好她的幻听和幻视。因为要住院治疗,她被迫停学了两次。
2008年,12岁的她一直不间断地服药,可没有任何改善。
童年的日子太过压抑,唯一令她快乐的时光就是梦见他的时候。她时时刻刻都在想,想他今生到底在哪里,想他到底什么时候会来找她。
她等得濒临绝望时,也会想,是不是他真的只是她臆想出来的人,其实他根本就从未存在过?
直到12岁的一天,老师为了□□国主义教育,带领着她和其他六年级的学生们去笕桥航校纪念馆参观时,她在一个展厅的展柜里,看见了他和飞机的合影,也看到了照片旁的简介。
八十余载的岁月凉薄得不经人细读,仿若一掌五彩琉璃,轻碰便已碎成渣。
爱也恢恢,悲也迢迢。
老师和同学们都不懂,为什么一向看上去淡然而没有情绪的朱萸,却在那一天里,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起来,惊天动地的哭声,像是要把纪念馆的屋顶都掀翻。
这一晚,她又梦见了炮火和轰隆隆飞过她头顶的敌机。在惊慌无措地逃跑时,她被突然出现的牵进了怀中。
他用温暖干燥的手替她捂住了耳朵:“莫怕,我一直都在。”
翌日,她所有的幻觉与幻听症状都消失了,那些烦扰她许久的炮弹声与飞机声,终于彻底烟消云散。
此后的年月都是安静的等待。
她以为她的16岁,他总会出现的,因为上一世,她就是在这个年纪遇见他的。
可痴痴地等了整整一年,她一天天数着日子过,度日如年,从她的16岁等到17岁,他仍是没有来。
18岁到来的那天,仍没有等到郭阡的她心灰意冷,不禁开始怀疑,尽管他是真实存在过的人,但也许她梦见的那些,只是她一个人凭空臆想出来的——广州城有过郭三少,但白鹅潭从没有过小朱鱼。
万念俱灰之下,她恍恍惚惚又走到笕桥航校纪念馆,走到了那个属于他的展柜前。
对着他的照片,她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可泪水即将滑落的那一瞬间,她看见了展柜里出现了一张新的照片。
那张似曾相识的在南京拍的照片。
那时,他才刚过他19岁的生辰,而她也是二八年华,笑容无忧无虑,明媚如春。
照片旁有小字作简介:【感谢蔡昕瑜女士捐赠于2014年3月20日】
朱萸呆立良久,隔着展柜的玻璃,隔空触摸着他与她曾经的笑颜,蓦然大笑,笑得眼泪直流。
18岁到23岁,她在杭州上了大学,读了金融专业,边上学边做实习攒钱,有空也去学小提琴,因为她无数次做梦,梦见他在梦中为她拉琴。等到假期的时候,就带着她的笔记本跑全国各地的博物馆,试图在那些博物馆里攫取他曾留下的痕迹,将他的点点滴滴,都记录在她的笔记本里。
如果今生不能得以相见,她便能用这样曲折而迂回的方式,和他相守。
2020年初,她刚过完24岁的生日时,却又忽然出现了幻视和幻听,严重影响到了她的学习和工作。不得已,她只能暂时向学校申请休学一年。
而偶然间,她在一次去游泳时忽然发现,只要她一直待在水下,幻听和幻视症状就会消失。
为了治疗她的症状,也为了减小她的经济压力,她开始在水族馆工作。
2020年的最后一个月,她在安克雷奇,终于和他不期而遇了。
在那个地震夜里,她攀着他的手臂,从窗洞里小心翼翼地爬出来。当她点着打火机,看清他脸庞的那一瞬,只听见山倾海覆,天崩地裂——都从她心里来。
与他相遇的那一夜开始,她的幻听和幻视症状也彻底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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