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指都给你了,别死皮赖脸在我船上待着。”阿翠姐果然从眼睛到嘴巴,没有一个不厉害,“怕是你站了我的船,别人都嫌晦气,都不想再来我船上同我做生意。”
“可这儿不是阿翠姐你的船罢?就算不给赏,我也该同船里的姑娘儿道声谢。”
“用不着,她可不差你这声谢!”阿翠姐冷眼相待,“你若真想谢她,就快给我滚下船去!”
郭阡任她骂,也不再说话,将夹克搭在臂弯里,在船上岿然不动地杵着。
等阿旭把小媛姐搬来了,郭阡向她使了个眼色,她立刻替他拉开了阿翠姐:“阿翠姐,去我屋里吃盏茶,让郭三少和小鱼慢慢聊。”
“他同小鱼儿有什么可聊的!”阿翠姐嘴上犯冲,但架不住阿旭和小媛姐一左一右将她架走,“哎,你们别拉我呀,别拉我呀!”
望见阿翠姐骂骂咧咧地被拉走了,郭阡攥着戒指,朝舱门口走去。
正走到舱门口,胸口忽被什么暖融融的硬物一顶,差点把他顶得喘不上气来。
他捂着胸口后退一步,却听一个轻细的嗓音“唔”了一声。
再抬眸时,他便见到了一张素淡温和的脸。
她瘦的像一只小猫儿,小小的脸上一丝富足的肉都没有,乌溜溜的眼睛也像极了警惕的猫眼睛。虽然瘦,但她的脸很干净,纯雪似的剔透。
她皱着眉头,正用手揉着湿漉漉的额头,有些埋怨地望着他,让他晓得,他撞到了她的头,是一件很失礼很不对的事。
“是你捞的戒指呀?”
郭阡张口就问,她却不回答他,只撇着嘴,还在揉头。
他笑了,晓得这是个死认理的小丫头,要先和她认错:“我不该撞你的头,是我的错。要我帮你揉揉么?”
她极快地向后撤了一步,摇摇头:“不用你揉。是我……是我捞起来的戒指。”
郭阡也全身湿漉漉的,被风一吹有些生凉。
他本觉得还好,却故意咳嗽了几声。
他问她:“能不能让我进去说?这儿风大。”
“阿翠姐不让我放你进来。”
“那你要不要领赏钱了?你不要,我就走了。”
朱鱼立刻让出路来,结结巴巴留他:“别……别走啊。”
郭阡强忍住笑,跟着她走了进去。
进了舱门,郭阡一边走,水珠一边淅淅沥沥淌落在地上。
朱鱼盯着他身上的水珠,只领他领到门口最边上的矮凳,就不想再让他进:“您坐,我去沏杯茶。”
郭阡没有拆穿小姑娘儿那点小心思,反倒趁她走了,站到更边缘的位置,也不坐她的矮凳。
他随意扫了一眼矮凳旁的条桌。上面五花八门的东西零零落落放着,有银毫,有唱片,有篮子,有水果……
他便晓得了,她的生意做得很杂。
前几天,他也听小媛姐说过几嘴这个小姑娘儿,但他左耳进右耳出,什么也没记住。
连她名字也不曾记住。
所以她端茶来时,他接过茶,道谢后就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呀?”
朱鱼看着他的眼睛,觉得他眼睛亮晶晶的,好生漂亮。
“朱鱼。”她乖顺地告诉他,“就是水里游的鱼,所以她们都叫我小鱼儿。”
“难怪水性这样好。”他夸她,将那枚戒指在手指间摩挲把玩,“你是鱼,我是鸟,我们本是见不上面的。”
朱鱼懵懵懂懂的,不懂他在说什么:“鸟?”
郭雁晖摆下茶杯,从夹克里找出气派的犀飞利金笔,本想在她案头找点纸写字,却什么也没能寻到。
不得已,他又在夹克里一阵乱翻,只找到那封郭蔚榕留给乔蕙琪的信。
朱鱼突然听郭阡叹了很轻很轻的一口气,心想:原来他这样神气的一个人,也是会叹气的啊。
“可认字?用钢笔写过字么?”
听他这样问,她些微窘迫地摇头:“只认点字,不会写。”
下一瞬,他暖热的手忽地叠在她的手上,惊得她身子一震。
“雁晖,”他将信封放在条桌上,旋开笔帽,抓紧她颤抖的手,握住钢笔写字,一撇一捺像锋刀利刃,凌厉堪破薄纸,“向南之雁,暮时晚晖。应当是好记好写的。”
字写完了,她脸有点热,遽然从他手里挣出来:“可他们都叫你郭阡,都不叫你郭雁晖。”
“郭阡是我的名,雁晖是我的字。你钟意叫哪个,就叫哪个。”
“我都叫不得这些。我只能喊你郭三少。”
郭阡又笑了:“旁的人喊我郭三少的时候,心里可都是咒我去死的。你若不想咒我死,那便还是叫我郭阡罢。”
朱鱼直愣愣看着他。
“说罢,这次你想要讨多少赏?你阿翠姐怕我坏你名声,想来也是。把赏钱给你,我就下船去了。”他啜了口她给他泡的茶。
“乔公馆的阿恒,最喜欢去找小媛姐,嘴上也最没有把门儿的了。你老是去小媛姐那儿,就是叫她向阿恒套话,替你问乔小姐的消息罢,问她爱吃什么,爱玩什么,爱穿什么。”朱鱼认真对他道,“我不想要什么赏,我想你对乔小姐道声歉。你若不是真的喜欢她,就不该为了你哥哥,故意去讨她欢喜,又故意大庭广众下说刚那些话来闹她洋相。”
郭阡先是一愣,尔后蜷起手指,轻弹了一下她脑门儿:“小丫头片子,嘴皮子倒生得厉害。你非局中人,莫议局中事。”
朱鱼躲开他的手,大着胆子说下去,不过声音颤悠悠的:“乔小姐……又没嫁给你哥哥。就算嫁了,她也不是你哥哥的东西,她是个人。你哥哥不在了,她想去哪里,想去喜欢什么人,总该凭她心意,你不该责备她的。你不是法国留学回来的么,怎的思想还这么迂腐?”
郭阡未料到还要受一个黄毛丫头奚落,又好气又好笑:“你又晓得什么啊!是她……是她说过,说过会守我哥哥……”
他声音陡然低落,喃喃自语:“罢了,世上又有什么话能当得真呢?只有我一人当真了。”
他抬起茶盏,又抿了口茶,问她:“除了道歉,你还想讨多少赏?”
这就是答应了?
朱鱼转了转眼睛。本以为他是个不好打交道的人,不曾想,倒是比她意想中要通情达理。
“不必了,说好只要你道歉。我虽然缺钱,但赚钱的门路也多着呢,不差今天这份赏。”她扳着手指告诉他,“卖水果,卖粥,卖糕饼,卖唱片,捞尸,租唱片……”
“等等,”郭阡喝住她,“租唱片前,你说你做了什么?”
“哦,捞尸啊。”她一本正经同他道,“你和乔小姐对骂的时候,我还刚捞完一具,讨了赏,赚了好许多呢。”
郭阡看着那杯她替他泡的茶,气得话有些说不利索了:“朱鱼!你、你、你……”
“我又不是没洗净手给你泡的茶,你这么生气作什么呀。”她无辜地眨眼,实在不懂他哪里来这么大脾气。
郭阡将戒指往她指上一套,突然出尔反尔了:“让我同乔小姐道歉,你想都别想,还是给你赏钱罢。我今日没带钱,戒指押你这儿,改日我再带钱来赎。若是我真忘了,你又寻不着我,就拿戒指去当铺当了换钱。最好是去那家‘平和大押’,掌柜厚道,不压价。”
撂下话,他阔步朝外走去。
“哎!你不能这么耍无赖呀。”朱鱼追着他跑,但根本跟不上他的步子。
她追到舱口,幸而他还在。
郭阡站在船檐下,抬着还没点燃的灯笼,细细看灯笼的灯面:“灯笼你画的?”
她不明所以,点点头。
“早晓得你是杭州女伢儿。”他扶着灯笼转了一圈,同她道,“只不过是心不细的女伢儿。三潭印月,少了一潭,得空了记得补上。”
“哎!三少爷!郭阡!郭雁晖!”
变着花样一连叫了他三遍,她都没能叫住他。
他蜻蜓点水般,一跳一跃间,健步如飞,已疾“飞”过一只只花艇,引得花艇上的众人惊叫连连。
待他“飞”回了岸上,对她招手喊:“杭州来的小姑娘儿,钢笔送你了,可不许拿去当,更不许送人,记得好好练字!”
“你的信呢?还有这信——”朱鱼高举着信,在船上蹦蹦跳跳,震得船也浮浮沉沉的。她拖长声音向他喊,“你哥哥的信——”
“替我烧了!烧成灰最好,烧成灰最干净!”
……
“小姐,您醒一醒,我们到悦榕庄了。”
朱萸睁开了眼。
第8章 老戒指(7)【2020,杭州】 【现……
朱萸被前排的司机喊醒,揉了揉眼。茫然了片刻,才想起,她是来悦榕庄送还风衣的。
出于对风衣主人的好奇,她出了博物馆后,翻看了风衣的内兜和外兜。
她只在内兜里找到一张酒店的名片。上面写着“杭州西溪悦榕庄”,后面跟着地址。
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有人在名片上用黑色水笔写下一串数字,应该就是房号。
除了这张名片,再无其他的东西了。
朱萸又凑近风衣闻了闻,只闻见冷冽的雪松香味,还捎带着一些淡淡的烟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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