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收拾药箱的护士猛地顿住,而郭蔚槿意识到什么,也很快改口:“我是说……蕙琪,是你么,蕙琪?”
因郭阡三年前和乔蕙琪结下了梁子,郭乔两家此后的关系已大不如前,渐渐断了来往。郭蔚槿已许久没见过乔蕙琪了,所以语气里也带着些许不确定。
朱鱼目瞪口呆,将打火机往护士的脸偏了一偏,细看她的脸。
她起先认不出这就是乔蕙琪——她丰润的鹅蛋脸凹陷了下去,下巴亦变尖了许多。而她当年那头惊艳的乌黑浓密的卷发,已被拉直剪短了,也失去了昔日的光泽,像稻草一样干枯。
但那双标志性的圆眼,让她确认了,这确实是就是乔蕙琪。
乔蕙琪顿了顿,关上了药箱,轻叹了口气:“时局动荡,你要多加小心。保重,蔚槿。”
撂下这句话,她刚想走,就被郭蔚槿拉住了腕:“乔伯父和乔伯母,还有你的哥哥们,不是早就去香港了吗?你为何没跟他们同去啊,蕙琪?”
乔蕙琪侧转过身,望着郭蔚槿,又望了一眼朱鱼,皱着眉头,欲言又止。
她思索了一会儿,正欲启唇时,听到警报钟声停歇了。
她还未回过神来,朱鱼和郭蔚槿就见一个衣服打着补丁的矮小少女,怀抱着一个呱呱啼哭的小婴儿,向乔蕙琪走来,怯生生地问她:“小乔姐,我们现下去哪儿啊?”
“这是……怎么了?”郭蔚槿望着少女和那个婴儿,不由向乔蕙琪问,“你们如若无地方可去,可以先同我回我们公馆。”
乔蕙琪摇摇头,疲惫地拒绝了:“不必了,多谢你,蔚槿。”
“你和我客气什么啊,蕙琪!”蔚槿急了,以为乔蕙琪还对之前的事心怀芥蒂,“现下,活下来是最重要的事,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罢。再说,你救了我,我帮你,不是很应该的么?”
乔蕙琪又长叹了口气:“我没有那么要面子。是我怕你帮不了。”
她指了指身后的一群女人们:“你的郭公馆,塞得下这么多人么?”
郭蔚槿向她身后的十几个女人望去。她们衣衫褴褛,蹲在地上,努力将自己瑟缩成一小团,羊羔一样无辜胆怯的眼神里,流露着深深的恐惧。
她愣了一愣,却响亮地答道:“当然。而且,我们公馆里有防空洞。你们过来住,以后就不用跑警报了。”
乔蕙琪黯淡无光的黑眼睛,突然一下亮起来了。
***
空袭彻底结束后,郭蔚槿让阿旭开车分批将防空洞里的女人接到了郭公馆,而她先和朱鱼带着那个婴儿,还有精疲力竭的乔蕙琪先坐黄包车回去。
路上,她们总算有了交谈的机会。
“你为何未同乔伯父、乔伯母一起走?”
“他们要拉我去香港嫁人,我不想,就趁乱跳船逃走了。”乔蕙琪从身上掏出“哈德门”香烟,顿了下,问郭蔚槿和朱鱼,“你们都不介意罢?”
两人都摇头,可她想了想,看了一眼朱鱼抱着的婴儿,还是收回了烟:“算了。”
“那……那些人是……”
“广州开始空袭之后,几乎天天都有人被炸伤,我去博济医院帮手。后来医院满了,收不了人了,我只好将她们这些轻症的,要养伤的,都领去乔公馆。她们有些伤已经好了,但早就无家可归了,再赶她们走,一出去又是死路一条。我就让她们留下来了。这几日,我就在医院和乔公馆来回跑。不曾想,今日乔公馆也被炸没了。”她苦笑。
郭蔚槿和朱鱼都未料到,三年前的那个娇滴滴的、只晓得风花雪月的乔三小姐,现下竟会变成这样一个人。
乔蕙琪看出她们在想什么,哂笑:“郭阡那个扑街仔,都能开飞机去打日本仔。我难道还不如他么?”
她看着那个婴儿熟睡的面孔,道:“蔚槿,你说得对,现下,活下去是最重要的事。我只是在帮她们一起活下去。”
***
郭公馆一下被转移来的老弱妇孺填塞满了,而朱鱼的生活也突然异常忙碌起来。
经过乔蕙琪简单的训练,她已学会了些护理方法和急救手段,日里就帮乔蕙琪照顾病人。唯一让她头疼的是,这些女人基本都讲白话,而她还是听不大懂。辛亏希希——就是那天问乔蕙琪话的少女,她既会国语,又会白话,忠实地充当了朱鱼的翻译。
而郭蔚槿那边,正在清点剩下的工厂和设备。她正在努力将剩下的工厂迁到香港去。可机器笨重,拆迁困难,又要躲避空袭,并非易事。
夜里,乔蕙琪和郭蔚槿各自从医院和工厂赶回郭公馆来。
她们到家的时候,女人们一般都吃过朱鱼的饭了,就剩她们三个人,坐在郭家的餐桌上,一起吃晚饭。
这是她们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光。朱鱼不去想那些收留的女人们,乔蕙琪不去想医院的病人们,而郭蔚槿也不再去想工厂的烦心事。
三个人就只是边吃饭,边话家常,只说些鸡零狗碎的事,从不去提空与袭和战争有关的一切。
但晚饭一过,三人又各自忙碌起来。乔蕙琪去看护病人和那个希希捡来的婴儿,朱鱼帮郭蔚槿整理账簿。
乔蕙琪照顾起病人来手脚利落,但对哇哇大哭的婴儿却束手无策。
在餐桌上整理账簿的朱鱼和郭蔚槿,时常听她向希希埋怨:“以后可别什么都捡!我又不是奶牛,没有奶喂给他!”
“明日我叫阿旭去买奶粉来。”郭蔚槿朝她道。
“算了罢,小米粥凑合凑合得了。别把他的嘴养得这般刁。”乔蕙琪笑了,又马上神色黯然道,“外面多少人连小米粥都没得喝。”
朱鱼和郭蔚槿一下都沉默了。
第57章 一把燃(9)【1938,广州】 【民……
三人忙忙碌碌到1938年的8月上旬, 郭公馆又变得更拥挤了些。
为了缓解压力,她们刚将部分治愈的病人和流离失所的女人们送去教会收容站,但马上就又有新的轻症病人会被乔蕙琪带到这里。
侵占着郭公馆, 乔蕙琪的心里实是愧疚。但她这个将自尊看得很重的人,是绝不会口头表达她的愧疚的。
郭蔚槿在一日早上, 去工厂巡查时,在她随身携带的小包里看见了乔蕙琪给她塞的钱。
夜里, 她回到郭公馆, 趁三人一起围桌吃饭时, 当面把钱还给了她:“蕙琪,莫要这样做。你这样做, 对我而言,是羞辱。”
乔蕙琪低着头, 用筷子扒着饭, 没接钱, 也不作声响。
“我不是将公馆租给你,更不是在收留你。”郭蔚槿情真意切道, “这就是你的家,我们就是家人。以前没做成家人, 现下也可以当家人。家人不需要靠结亲,不需要流着同样的血,只要在同一个屋檐下互相守望, 共克时艰, 那就是家人。”
乔蕙琪蓦地红了眼眶,将头垂得更低,不想教郭蔚槿看到她落泪。
朱鱼听了,也很是动容。
“吃饭罢。”郭蔚槿将钱塞进乔蕙琪的口袋里, 拍拍她的肩,“你明日还要去医院,要多吃些,才会有力气。”
***
8月13日,朱鱼短暂地将手头的事体交代给了希希,难得地出了郭公馆一趟。
这一天,是“八一三”淞沪抗战一周年。为了纪念这个特殊的日子,广州进行了献金大|游|行。10万多的广州民众聚集起来,上街游|行|捐款。
朱鱼被人流裹挟在其中,懵懂地跟随人潮,向献金台走去。
在人群中,听着市民们振臂高喊着“保卫广东、保卫武汉”“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的口号,她也不由热血沸腾起来。
她想,郭阡已经走了两年半了,仗也打了这么久了,希望应该就在眼前了。这两年半,他不间断地给她寄来家书,每月都要寄好几封。他告诉她,苏联的志愿军来了;告诉她,又有在美华侨带着飞机归国参战了;告诉她,他们又在哪里打胜仗了。
阳光普照下,她望见,所有人都神采奕奕的。他们目光如炬,步伐坚定地走向献金台,慷慨捐钱。
朱鱼蓦然鼻子发酸,想起了“众志成城”这四个字。
她确信,郭阡他们一定会很快彻底打赢这场仗的,他也一定会很快凯旋,开飞机回来找她的。
激动之下,冲向了献金台的她,毫不犹豫地将身上所带的所有钱放进了捐赠木箱,仿佛多捐一些钱,郭阡就能快一些回来。
她瞟见她身旁的太太们,捐完了钱还不作数,还将耳朵上的金耳环,手上的金镯子一一取下来,交给了献金台的工作人员,不禁一怔。
迟疑了片刻,她也将手上那枚形影不离的红宝石戒指取了下来,交给了面前的工作人员,满足又若有所失地转身离开了。
***
回到郭公馆的朱鱼,又一刻不停地开始准备夜里的晚饭。
希希抱着婴儿,在一旁替她看火,偶然间扫到她空空的手上,问她道:“小鱼姐,你的戒指哪儿去了?”
“把它送到需要它的地方去了。”
“可……那是你很重要的东西啊。”
朱鱼顿下切菜的手,淡笑道:“东西都不重要。人在一起,才最重要。”
忙乎了一阵,将做好的晚饭分发给众人后,她在沙发上坐下,边等着乔蕙琪和郭蔚槿回家,边顺手拆开了今日新收到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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