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面,有一位酷似他的少年,穿着军绿飞行服,面带拓落不羁的笑容,站立在一架老式飞机前,飞机尾部纹了醒目的2143四个数字。
照片下方,有几行小字,他只能费力地辨认出第一行:
【郭阡,浙江杭州人,16岁赴往法国高德隆民航学校进修,19岁归国,于1936年进入笕桥中央航校六期班……】
看到这里,他的眼皮就无力地耷拉下来,令他彻底陷入了黑暗。
只是在闭眼前的最后一秒,冰天雪地间,他依稀看见了一艘朱红的花艇,破冰融雪,乘风破浪地向他驶来。
而他最心心念念的人,穿着一袭水蓝的复古旗袍,亭亭玉立地站在船头,眼波脉脉。
她巧笑嫣然,向他招手呼唤:“雁晖,你终于回来了呀。”
第49章 一把燃(1)【1936,广州】 【民……
1936年的小年, 于郭公馆而言,是黯寂的。
小年意味着春节的迫近,也意味着辛劳了一整年的人们也都做好了辞旧迎新的准备, 开始准备置办年货。
按照广州的习俗,郭家也会在这日祭灶扫尘, 开油镬炸油角。
郭会长郭景焕的农历生辰日也撞上小年。逐年来,郭家总会在广州最好的酒店里设宴邀请四方宾客, 替他祝寿庆贺。
但今年, 谁也再无这番心思。
郭景焕一早便去银号处理事体, 郭蔚槿也去工厂了,只留下郭太太和撵着哈巴狗满屋子乱跑的郭蔚楠。
这位从上海嫁来广州的郭太太, 正在黑框铁窗旁独立着,身上水滑的真丝睡袍沁着凉。
她看着窗外的长街, 自己也不知自己是在等着谁。
王妈替她拿来披肩, 可她却摆摆手:“我不用。”
顿了顿, 又问王妈:“今日夜里要用的菜蔬,厨房可都备齐了么?”
“齐了, ”王妈忙应声,“太太, 这次真不必请客人来了么?”
郭太太转过身,惨淡地笑笑:“不必了。就请一位就好。”
“那……太太,屋里这些白幡, 要换下么?”
自郭蔚榕离世, 郭公馆挂起的引魂白幡久未换下,夜里尤为像蛰伏在四处的幽灵,常让郭蔚楠和上了年纪的佣人骇一大跳。
“今日取下了,明日又要换上, 多麻烦。”她声音虚飘,“不用换了,让它们叫蔚榕回来,一道陪老爷吃顿饭,庆个寿罢。”
王妈已对郭太太这副神神叨叨的样子见怪不怪,摇着头,去将披肩放回去。
门外有电铃响,王妈顺道去开门。
阿旭先进,身后跟着的,却是一位穿普兰大襟衫,低眉顺眼的姑娘。
她怯怯仰头,向王妈无声地问了声好,却让王妈一愣:“这位是……”
“朱姑娘,太太叫我请她来做客的。”阿旭答。
“朱姑娘来了么?”郭太太的声音从屋里头飘来,“王妈,你带她进来罢。”
王妈便把朱鱼往客厅里带,一路上却忍不住频频扭头看朱鱼。
一是因为朱鱼长得虽淡,却有种不同于广东靓女的秀美;二是因为,郭公馆人人穿黑着白,她带来灵动的一抹蓝,驱散了郭公馆连日来的阴晦和霉气。
郭太太舒惬地坐在鎏金红绒的欧式沙发上,挤出难得的笑来,招呼朱鱼坐:“乖囡,来我这儿坐。”
见朱鱼迟疑,郭太太即刻起身,拉她坐在她身旁,并不见外地拢住她的手,细细相看她的面容:“看看,看这貌相多水灵!难怪阿阡成日不愿回家,只想同你一道待着。”
听她这么讲,朱鱼无措地红了脸:“郭太太,我……”
“勿用勿好意思,我都听阿旭讲过了。前几日,阿阡还带你去了趟南京城,是不是?”郭太太将王妈沏好的茶盏端给朱鱼,眼神却掠过她左手指间的红宝石戒指。
朱鱼察觉,左手触电般缩到背后:“是,我们是去了南京……可……可不过是朋友间互相帮忙,他说无人愿做他的女伴,我才陪着他去南京的。您不要误会……”
郭太太笑了:“无人愿做他的女伴?这混小子说起瞎话来,一张嘴是没谱的,你勿要信他。”
朱鱼并不懂郭太太叫她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其实那日从南京城回来以后,郭阡再也没去白鹅潭找过她。
她隐隐觉得,他好像是在用这种方式,无声与她道别。
她还未将这些话告诉郭太太,就听房门又响了一声。
一个活泼的脆生生的女音传来:“姆妈,我回来啦。”
来人是位身材窈窕、眉目婉秀的小姐。她和郭太太神韵相似,但剪了精神干练的短发,气质更爽利些。
将脱下的大衣和手笼交给王妈,她回身时,才看清坐在母亲身旁的那位姑娘,不禁纳罕:“这位是……”
“这位是朱鱼,朱小姐。”郭太太的脸笑起了皱,“阿阡前几日不是去南京城参加蔡公子的婚礼了?就是这位朱小姐陪着去的。”
尔后又向朱鱼介绍:“我的二女儿,阿阡的二姐,你唤她蔚槿就是了。”
“……噢,朱小姐。”走神了须臾,郭蔚槿向她颔首问好,“对,唤我蔚槿便是。”
“郭二小姐好。”朱鱼急忙起身,讷讷,“以前我在报上读过郭二小姐写的时评,那篇批评花捐局的,写得很好。”
郭蔚槿一愣,朱鱼却又腼腆地说:“我书读得不多,除了说好以外,不知还能夸什么。”
“夸好就够了呀。”
郭蔚槿笑了,有些兴奋地又拉朱鱼坐下,刚想和她继续谈论那篇时评,就被郭太太抢了话头:“朱小姐,阿阡这孩子,把你藏得像个宝贝似的,平日里什么都不向我们提一句,害我对你都一无所知的。”
于是顺着话头捋下去,向她问东问西的。
郭太太平素应酬的都是官家太太们,身经百战,朱鱼在她面前宛如一张不堪一击的白纸。她应是阿基米德的忠实拥趸——阿基米德坚信一个支点能撬起地球,而郭太太坚信,她的嘴就能撬开所有人的心锁,把他们不愿提的隐秘都一一撬出来。
没花很多力气,朱鱼的生平来历就被她挖掘得一干二净,甚至足以编写一本小传出来。
郭蔚槿对母亲的咄咄相问感到厌烦,明里暗里想阻挠,却都没有成功。
等郭太太问得差不多了,唤了王妈来:“王妈,带这位朱小姐去好好梳妆打扮一下。她今日是我们家的贵客,要同我们一齐参加老爷的寿宴的。”
朱鱼闻言,惶然地看了一眼郭蔚槿。
郭蔚槿也是一头雾水,正想说些什么,却被郭太太拉住了腕,笑着对朱鱼道:“朱小姐,有劳了。这次我家老爷的寿辰,无人过来贺寿,太冷清了,烦请你替我们撑撑场面。”
又道:“我已经请人去叫阿阡回来陪你了,你莫急,先同王妈一齐去罢。”
朱鱼听见郭阡的名字,略微犹豫,还是和王妈一同走了。
“姆妈,您这是作什么?”郭蔚槿等朱鱼走了,才同她理论,“一声不吭地把人家拖来家里,又问人家这么多事体。您都吓着她了!”
“你懂什么!”郭太太白了她一眼,“阿阡心太野,我们谁都拴不住的。得让他趁早娶妻成家,得让人拴住他,他才肯消停下来。”
心下终归还是有些不称意的,她叹息道:“可惜这个姑娘啊,家世门第都不好,只是一个在白鹅潭摆渡的艇女,可偏偏阿阡就钟意她。罢了,我先同他说说,看他同不同意先收她做个小的,日后再替他说个门当户对的。等会你也替我敲打敲打朱小姐的意思。”
“您怎的能先不告诉阿阡他一声,就做出这种事?”郭蔚槿忍无可忍,对她道,“您这样太不尊重朱小姐,也太不尊重阿阡了!”
“尊重?尊重有什么用场?”郭太太伪装出来的笑意瞬间都消散,“当年,你们都叫我尊重阿榕,叫我放他去杭州。他走时,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回来时,就这样冰冷冷躺着,面孔都被泡涨了,泡糊了,连我这个做母亲的,都认不出他是我亲生的骨肉!”
“我……我……”郭太太忽然悲从心来,潸然泪下,“我不能再放谁走了!我要把你们这些姓郭的,一个个都拴在郭家,你们哪一个,都休想再跑了!”
她哭了几声,又不哭了,铁了心铮铮道:“自古以来,成婚娶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让他娶妻,他就必须得娶!”
“您想叫我娶哪个?又要教谁给我做小?”
阴沉的声音冷冷传来,令郭太太和郭蔚槿都惊异地望去。
郭阡正站在门口,似一个冷面阎罗,阴恻恻地向她们步步紧逼:“刚刚你喉咙头还喊得这样响,怎的我一来,你又不敢说了?来,说啊,告诉我,你究竟想让哪个给我做小?”
“阿……阿阡……”郭蔚槿最了解这个三弟的脾性,便知大事不妙,赶忙打圆场,“你先不要同我姆妈置气,她不过是随口一说……”
“随口一说?我看不是呢,还将人处心积虑地从白鹅潭骗到这里来。”郭阡怒极反笑,“干脆今日,你就替我们把婚宴办了算了,又是寿宴,又是婚宴,双喜临门,岂不妙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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