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思暮念 (白小也)

　　冬日夜晚的风嗖嗖地往骨头缝里钻，沈彦走了几步，忽然发现身后没了脚步声，不由回身看去。
　　苏锦西低着头，站在了原地。
　　身后派出所大门内散出的灯光几乎将她整个笼罩起来。
　　沈彦看不清她的表情。
　　“苏锦西，走了。”他抄着袋，叫了她一声。
　　可苏锦西却只是肩膀微微动了一下，过了会儿，沈彦便看见她慢慢蹲了下去，两手抱住小腿，额头抵在膝盖上，身前是一团小小的影子。
　　像一颗蘑菇。
　　沈彦轻叹一声，走回去。
　　“苏锦西。”
　　他低头看她。
　　苏锦西没动。
　　两秒钟后，沈彦膝盖一曲，蹲在她面前，胳膊肘搭在膝盖上。
　　“走不走？”
　　苏锦西保持沉默。
　　因为她现在的鸵鸟姿势，她的长发披散在肩后，还有几缕垂落下来，在夜风中微微飘动。
　　沈彦蓦地感觉手心痒了一下，想拉她头发。
　　这个念头一闪，他又恍然察觉，认识她之后，自己似乎变得越来越幼稚了。
　　拉女孩子头发，什么小学生行为？
　　“苏锦西。”沈彦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
　　苏锦西终于闷闷开口：“我平时不是那样的。”
　　“什么？”沈彦没反应过来。
　　苏锦西慢吞吞地说：“我平时不开黄腔的，刚才就是太生气了没忍住，才用网上看到的话嘲讽一下。”顿了顿，“就这么一次而已。”
　　语气还有点儿委屈。
　　沈彦默了几秒，随后轻嗽一声，忍着笑：“知道了。”
　　苏锦西这才抬起头来。
　　即使光线昏暗，沈彦还是能看出她满脸通红。
　　“你可不可以把刚才的事忘掉？”
　　沈彦微滞，片刻，握拳在唇边掩了一下，这才说：“好，忘掉了。”
　　苏锦西勉强在自欺欺人中调整好了心态，并且接受了第一次跟沈彦以私人关系吃饭，却意外在他面前崩了人设的事实。
　　沈彦起身，朝她伸出手：“走了。”
　　苏锦西抬头看向他，夜色清冷，可他却莫名让人觉得温暖。
　　目光在他修长的手上一落，苏锦西试探着，把手伸了出去。
　　沈彦握住她的手，轻轻一拉，苏锦西便顺着他的力道站了起来。
　　可刚迈开脚步，她就一脸痛苦地弯身揉小腿。
　　“不行，我腿麻了。”
　　沈彦下意识地想要弯身帮她揉小腿，可忽然意识到不方便，便只虚虚扶着她胳膊，过了会儿才问：“好点了么？”
　　苏锦西试探着走了两步，点点头：“差不多了。”
　　沈彦没说话，扶着她往车位走去。
　　夜一下子静了下来，连风吹过耳边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苏锦西低头看着两人并排走在一起的影子，两个影子一会儿合在一起，一会儿又稍稍分开。
　　她没忍住，嘴角翘了起来。
　　想到些什么，她问沈彦：“你会不会觉得我很麻烦啊？”
　　沈彦低头看路，漫不经心反问：“比如？”
　　苏锦西噜着嘴：“比如出来吃饭不去符合你身份的高级餐厅，偏偏跑到外面的苍蝇馆子；再比如吃个饭还进趟派出所；又或者，腿麻让你等半天。”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车边。
　　苏锦西拉住副驾驶门，正要上去，不料沈彦按住车门，稍一用力，就将门重新合上。
　　苏锦西愣了一下，回身看他。
　　这一回身，她才发现，沈彦一手撑着车门，另一手抄在袋中，几乎将她困在了车子与他身体的空隙之间。
　　苏锦西鼻间被他身上浅淡的薄荷香环绕，浑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冲上头顶。
　　昏暗路灯与皎洁月色交相辉映，在他脸上拢了一层莹莹的光。
　　不知不觉，苏锦西呼吸渐紧，热气从身体里涌上来，脸颊耳根烫成一片。
　　她眨了眨眼，避开沈彦的目光。
　　沈彦却闲闲看她，视线一瞬不瞬地落在她的脸上。
　　“你觉得呢？”
　　苏锦西回神，侧着脑袋，目光虚虚地落在车后石墩子上。
　　“什么我觉得？”
　　沈彦默了两秒，才开口：“你觉得我觉得你麻烦吗？”
　　苏锦西：“……”
　　她顿了顿，一本正经说道：“沈总，禁止套娃。”
　　沈彦呼吸一滞，片刻，他沉出一口气，轻嗤一声：“苏锦西。”
　　苏锦西抬头看向他，一脸无辜：“沈总，什么事呀？”
　　沈彦抬手，按着她脑袋。
　　他个子高，比苏锦西穿着高跟鞋还高出半个头，低头注视着她时，深棕色的眼眸映着夜色迷离的光影。
　　苏锦西喉头下意识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有点喘不过气来。
　　她缩缩脖子，可沈彦的手始终按在她脑袋上。
　　他不会想要揍她吧？
　　苏锦西低低开口：“沈总……”
　　恰在这时，沈彦揉乱她的头发，像是叹息：“你呀……”
　　他没说下去，可苏锦西抬头看向他时，才发现他眼里带着几分笑意。
　　像是一个泉眼忽然汩汩地喷涌出细细的泉流。
　　苏锦西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脸上热度更高。
　　她一下拉起大衣帽子盖住脑袋，又扯着领口挡住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
　　“沈彦你干嘛弄乱我头发！烦死了！”
　　说完，她便转身去拉车门，可沈彦按着门，她怎么都拉不动。
　　苏锦西没办法，只好转身恳求沈彦：“你开开门吧，好不好？我都快冻死了。”
　　见她目光闪烁，双眼像是浸着一汪春水的样子，沈彦轻笑了一声，收回了手。
　　苏锦西打开门，正要上车，不想两束灯光从后面照来。
　　苏锦西眯眼，抬手搭在眉毛上，看过去。
　　车子越来越近，在他们旁边停下后，苏锦西才看清车牌。
　　不一会儿，苏锦曜从驾驶座下来，紧接着苏临风和陈美萍从后排下车。
　　不等苏锦西反应过来，苏锦曜一个箭步冲上来，一把将苏锦西拽到自己身后，随后站在沈彦跟前，上下打量他一圈。
　　“就是你弄伤我妹的手，还把她送进派出所的？”
　　沈彦一时无语，下意识看向苏锦西。
　　苏锦西正被苏临风和陈美萍围在中间，陈美萍拉着她的手，见她手背上被玻璃碎片划开的伤口，心疼得差点掉眼泪。
　　苏临风倒是比较冷静，见苏锦西手背上伤口不深，便走到苏锦曜身边，一同与沈彦对峙。
　　沈彦掐掐眉心，目光越过两人肩膀，落在苏锦西脸上。
　　“苏锦西，过来解释。”


第21章 月色
　　半小时前, 苏锦西来派出所的路上，收到苏锦曜信息，问她回不回家吃饭。
　　苏锦西就哭唧唧地回复：见义勇为结果被划伤手, 现在跟猥琐男一块儿去派出所做笔录TAT
　　然后, 苏锦曜只发了一句“这就过来”, 便没了回应。
　　只是, 苏锦西没想到他不止自己过来了，还带着爸妈一起过来了。
　　五分钟后。
　　苏临风打量着沈彦, 点着头自言自语：“我就说这看着还挺正人君子, 怎么就成猥琐男了呢……”
　　苏锦曜视线在苏锦西和沈彦之间一转，狐疑地看着沈彦：“这么说，是你帮了我妹, 没让她挨揍？”
　　沈彦微微颔首。
　　苏锦西连忙拉了苏锦曜一把：“你来就来, 干嘛还把爸妈带出来了？外面多冷啊！”
　　陈美萍忙说：“不怪你哥, 是我们担心他捞不了你，非要一起来。你爸跟这里的一个老民警是大学同学呢。”
　　她说完, 视线在沈彦身上转了一圈, 笑道：“这位……是我们西西的，朋友？”
　　不等沈彦开口, 苏锦西已经接过话头：“妈，这是我客户, 沈总。”
　　沈彦微滞，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随即转开目光。
　　苏锦西倒是没发现他的眼神，只拉着父母往车上走：“你们赶紧上车，别感冒了。”
　　上车之前，苏临风回头看沈彦一眼, 想了想对苏锦西说：“人家跟你吃个饭结果陪你进派出所呆了一晚上，你不好好谢谢人家也说不过去啊。要不你请人一起来家里吃个便饭？”
　　苏锦西：“……”
　　陈美萍这时从车里探出半个身子，也热情邀请沈彦：“对啊，正好我们这闹了一路也没吃饭，不嫌弃的话，一起来家里吃吧。”
　　父母向来热情，可沈彦若真的只是普通客户，倒也无所谓。
　　偏偏眼下苏锦西自觉与他之间有那么一层将破未破的窗户纸，因此请他到家里吃饭，难免觉得尴尬。
　　她忽然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解决眼前这个混乱的局面，只好求助地看向沈彦，示意他不要答应。
　　不料，沈彦沉吟一会儿，朝苏家父母一笑：“好，那就麻烦叔叔阿姨了。”
　　苏锦西：“……？”
　　她怎么不知道他对初次见面的人都这么平易近人了呢？
　　苏临风推了苏锦西一下：“西西，还愣着干嘛，赶紧把咱们家定位发给沈总。”
　　陈美萍想了想，热情说道：“西西，你干脆坐沈总的车，帮他指个路吧。锦曜，我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