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琰见她还有心操心这个,便知她真的无事,抬手摸了摸她的肚子,比上个月又大的一些:“在等四个月孩子就要出生了,你现在可马虎不得。”
“一会儿我就坐在你身边,有我们太子殿下的贴身保护,还有什么要紧的。”言蓁不由地打趣萧景琰,惹得他刮了刮她的鼻子。
“你呀,还是和小时候一样顽皮。”
有了静妃和言蓁,萧景琰的心宽松了不少,他越发地能稳住气,迎接即将要来的风暴。
武英殿就要到了。
金钟九响,萧景琰搀扶着梁帝上金阶入座,立足方稳,他地目光便快速地将殿中每个角落都扫了一遍。见梅长苏微笑着坐于穆青身侧,霓凰依旧兴致勃勃,端庄沉稳,而莅阳长公主的神情也算安稳,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正式开始。
言蓁自然是坐在了萧景琰得身边,看她沉稳宁静的态度,萧景琰心安了不少,换人把酒水换成了茶,安静地看着这寿辰仪典。
除却减少了歌舞和乐奏,仪典的程序与往年并没有多大地区别,也就是亲贵重臣们分批叩拜行礼,献上贺辞,皇帝一一赐赏。之后唱礼官宣布开宴,等天子点箸,酒满三盏。再由太子率领有资格献礼的宗室宠臣们一个接一个地当众呈上他们精心挑选准备地寿礼。一般来说,行拜礼时整个大殿还比较肃穆。但到了呈寿礼这一步。殿中气氛基本已转为轻快,等所有的礼物一一当众展示完毕。有自信的朝臣们便会去请旨,站到殿中的锦毯之上,吟诵自己所作的颂圣诗,以绝妙文辞或滑稽调侃来博得赞誉,赢取上位者地关注。按以前的经验来看,这块锦毯之上年年都会出那么一两个特别出风头的人,所以大家都边吃喝边等着今年会有谁在此一鸣惊人。
“哈哈,哈哈哈,那也算是诗……哈哈……”穆青在一位工部侍郎上场吟哦完毕后拍着桌子大笑,“苏先生啊,我要做这样的诗,一定会被夫子拿藤条抽的……”
“此诗能让你笑成这样,其中自有它的诙谐意趣,教你的那些老夫子们倒真是做不出这样活泼的文字。”梅长苏笑着修正穆青的看法,目光却轻飘飘地扫向了侧前方,唇角微勾,“你呀,收敛一些,你姐姐在看你。”
穆青最怕的就是霓凰,见她飘过来微凉的眼神,立刻止住了笑声,正襟危坐,一副王爷的气派。
言蓁见到这一幕也不由地失笑,她视线一移,在她视线的终点,低眉垂目的莅阳长公主理了理素色薄衫地袖口,将半垂于脸侧的黑云头纱拂到脑后,面容苍白,但却眸色沉凝,在与萧景琰地目光暗暗交汇后不久,她慢慢地站了起来。
而并没有人注意到她的举动。
她低头抿了一口茶,抬头看着站到锦毯上一身黑衣的莅阳长公主,感叹到终于还是来了。
第四十四章 金殿沉冤
“莅阳,你要作诗?”御座之上的梁帝也不由自主地放下手中的金杯,略有些吃惊地问道。
“臣妹素乏文才,哪会做什么诗……”莅阳长公主眸中露出决绝之意,深吸一口气,扬起了下巴,“请陛下恕罪,臣妹借此良机,只是想在众位亲贵大人们面前,代罪臣谢玉供呈欺君罔上、陷杀忠良的大逆之罪。惊扰陛下雅兴,臣妹罪该万死,但谢玉之罪实在霍霍滔天,人神共愤,臣妹实不敢瞒,若不供呈于御前,大白于天下,只怕会引来上天之谴,还请陛下圣明,容臣妹详奏。”
“你在说什么……”梁帝迷惑中有些不悦地道,“听说谢玉不是已经死了吗?他的罪朕也处置过了……莅阳,朕虽然没有赦免他,但看在你的面上多少还是从轻发落的,也没有牵连到你和孩子们,你还有什么不足,要在朕的寿仪上闹这样一出?”
“谢玉虽死,但他还有未公布天下的大罪,此罪霍霍滔天,人神共愤。若不供于御前,只怕会遭来上天之谴。还请陛下容臣妹详奏。”面对皇兄阴沉沉射过来的目光,莅阳长公主一咬牙,胸中的怯意反而淡了些,语音也更加清亮,“十三年前,谢玉与夏江串谋,令一书生模仿赤焰前锋大将聂锋笔迹,伪造密告信件,诬陷林帅谋反,瞒骗君主,最终酿出泼天大案,此其罪一也……为坐实诬告内容。谢玉暗中火封绝魂谷,将聂锋所部逼入绝境,全军覆没。并嫁祸林帅,此其罪二也。”
“莅阳!”梁帝苍老而颤抖的声音夹杂着愤怒,抬起一只颤抖的手指向长公主。
整个武英大殿如同沸油中被淋了一勺冷水一般,瞬间炸开了锅。
莅阳长公主完全不理会周边的干扰,仍是高声道:“谢玉借身在军中,了解前线战况和赤焰动态之便,谎奏林帅要兵发京城。骗得陛下兵符,与夏江伏兵梅岭,趁赤焰军与入侵大渝军血战力竭之际,不宣旨,不招降,出意不其大肆屠戳,令七万忠魂冤丧梅岭,事后却诬称被害者谋逆抗旨,不得不就地剿灭。此其罪三也……”
“住口!住口!”梁帝终于听不下去,浑身上下抖得如同筛糠一般,嘶声大喊。“来人!把她给朕拖下去!拖下去!”
此话一出,蒙挚双眸寒光一闪,随着禁军的入殿,他本人也从梁帝的身边走到殿中,他行礼请旨:“臣恭请陛下,听完长公主所言。”
梁帝没我料到这位大梁第一高手,他一直宠幸着的蒙挚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蒙挚,你,你竟然也……”
“梅岭屠杀之后,夏江与谢玉利用所缴林帅金印与私章,仿造来往文书,诬告赤焰谋逆之举由祁王主使,意在逼宫篡位,致使祁王身遭不白之冤,满门被灭,此其罪四也,”莅阳长公主知道此时不能停歇,面对暴怒的梁帝,凭着胸中一点气势,毫不停顿地道,“冤案发生后,谢玉与夏江倚仗兵权朝势,封住所有申冤言路,凡略知内情良心未泯意图上报者,均被其一一剪除,所言不达天听,此其罪五也。五条大罪,桩桩件件由谢玉亲笔供述,决无半分虚言。臣妹阅其手书后,惊撼莫名,日夜难安,故而御前首告,还望陛下明晰冤情,顺应天理,下旨重审赤焰之案,以安忠魂民心。若蒙恩准,臣妹纵死……也可心安瞑目了。”
莅阳长公主眸中珠泪滚下,展袖拜倒,以额触地。这个缓缓磕下的头,如同重重一记闷锤,击打在殿中诸人的胸口。虽然言辞简洁,并无渲染之处,但她今天所供述出来地真相实在太令人震撼了,但凡心中有一点是非观和良知的人,多多少少都被激起了一些悲愤之情。
言蓁闭了闭眼睛忍住心中的热泪,她伸手握着萧景琰的手,他的手紧紧地握住她的。
在满殿地沸腾哗然之中,霓凰第一个站了出来,拱手道:“陛下,当年承蒙太皇太后赐婚,将我许配与林殊,十三年过去了,此约未废,霓凰以林氏遗属的身份恳求陛下,重审当年赤焰之案。”
梁帝怒极反笑:“呵呵,哼,朕当年就是因为皇家赐亲,才没有株连穆王府。没想到你,你……”
最为耿直的刑部尚书蔡荃发话:“陛下,长公主所言惊骇物议,又有谢玉手书为证,并非狂迷虚言,若不彻查,不足以安朝局民心。请陛下准郡主所奏,指派公允之臣,自即日起重审当年皇长子和赤焰之案,查清真相,以彰陛下的贤明盛德!”
他话音刚落,中书令柳澄、程阁老、沈追等人已纷纷出列,均都大声表示:“蔡尚书之言甚是,臣附议!”众人这时的心情本就有些激动,这些又都是份量颇重的朝臣,他们一站出来,后面立即跟了一大批,连素来闲散的纪王也慢慢起身,眼眸微微发红地道:“臣弟以为众臣所请甚合情理,请陛下恩准。”
“你……连你也……”梁帝脸上松驰地颊肉一阵颤抖,咳喘数声,整个身子有些坐不住,歪倾在御案之上,将一盏香茶撞翻在地,“你们这算什么?逼朕吗?谢玉人都已经死了,还说什么罪不罪的,区区一封手书而已,真伪难辨,就凭着她子虚乌有的说辞,你们就想让朕重审十几年前的旧案吗?”
言蓁看着迟暮的梁帝,一副众叛亲离的模样,也许她的心早就已经硬了,面对这样孤助无缘的梁帝,她的心里再也没有起一点波澜。
一直沉默的云国公缓缓地站了起来,他已经步入了耄耋之年,却依旧步履硬朗,他的辈分是梁帝纪王等人的长辈,因为战功赫赫,一直享有极高的威望。
他笔挺的身躯向梁帝的行大礼,一时间热闹的殿里就只剩下,这为老大人铿锵有力的声音:“陛下。既有冤情理当受审,这个与时间又有何关连呢。被冤之人乃是陛下的长子,血脉相连。林燮又是陛下年幼时的伴读,匡扶陛下登基,与陛下乃有君臣之义,兄弟之情。老臣恳请陛下重审皇长子与赤焰之案。”
“陛下,云国公所言极是。”蔡荃踏前一步,昂首道,“此事之真相,并非只关乎谢玉应得何罪,更主要的是要令天下信服朝廷的处置。冤与不冤,查过方知,若是就此抹过,必致物议四起,百姓离心离德,将士忧惧寒心,所伤者,乃是陛下的德名与大梁江山的稳固,请陛下接纳臣等谏言,恩准重审赤焰之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