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人?谁啊?”
“悬镜使夏冬。她带着一群青衣短打的人正从另一个方向过来,个个手里不是拿着刀就是拿着剑。因为是夏冬率领的人,所以臣弟当时以为是悬镜司又在缉拿人犯,所以没放在心上。但臣弟刚准备关窗时,却看着那个人犯却变了一个张脸。臣弟觉得奇怪,一开始臣弟还以为是悬镜司在查什么案子才如此。”纪王说到这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可是……臣弟后来才知道,劫狱的案子就是那天发的,被劫的那个卫峥……图像也贴满了四门,臣弟去看过,跟那天巷子里被夏冬他们抬走的那个变脸的人一开始的长相十分相象……”
梁帝努力控制住脸上抽跳的肌肉,道:“你看准了?”
“没有十分也有九分。他们在巷子里等马车的时候,那个人突然呛血,被扶起来顺气,所以臣弟清清楚楚看见了他的容貌……后来他被夏冬扯下了□□,他真的容貌臣弟也看见。”
梁帝眉骨一跳,他对于这个弟弟还是相信的:“这么说,被关在悬镜司的,被劫走的都不是真正的卫铮了。可他们假扮卫铮做什么?”
“臣弟也想不明白,所以才来禀报皇兄。”纪王长长吐了一口气,“说到底这不是一件小事,听说皇兄您为了这事儿寝食难安,臣弟不才,未能为皇兄分忧,但自己亲眼看到的事情总不能瞒着不说。不过……为了谨慎起见,皇兄还是宣夏冬来问一声吧,说不定她一解释就解释清楚了呢?”
梁帝显然没有纪王这么乐观,脸沉得如一汪寒潭,默然了片刻后,叫道:“高湛!”
“奴才在。”
“派人到悬镜司去……”梁帝只说了半句,又停住,想想改口道,“先叫蒙挚进来。”
“是。”
蒙挚是禁军统领,本就在殿外巡视防务,闻召立即赶了进来,伏地拜倒:“陛下宣臣何事?”
“你亲自去悬镜司走一趟,把夏冬带来见朕。记住,来去都要快,要隐秘,途中不得有任何耽搁,不得让夏冬再跟任何人接触,尤其是夏江。”
“臣遵旨。”蒙挚是武人风范,行罢礼起身就走。
纪王似乎不惯于这类场面,有些不安。
梁帝正是心头疑云翻滚之际,也无暇照看他,两人默默无语,殿内的气氛一时异常僵硬。
好在蒙挚没过了小半个时辰就带来了夏冬。
夏冬在进入乾怡殿暖阁行君臣大礼时,受到了跟靖王当初一样的待遇。
梁帝故意等了很久都没有叫她平身,直到紧张压抑的气息已足够浓厚时才厉声问道:“夏冬,初五逆犯被劫那天,你在何处?”
“臣出城为亡夫祭扫……”
“何时回来的?”
“至晚方归。”
“胡说!”梁帝怒道,“有人亲眼看见你在那个……那个什么巷?”
纪王忙小声提醒道:“登甲巷。”
“你在登甲巷做什么?”
夏冬脸色稍稍苍白了一点儿,但仍坚持道:“臣没有去过登甲巷,也许有人认错了。”
纪王本来对整个事件没什么特别的看法,叫夏冬来也只是想听听她能否给个合理的解释,没想到她竟连到过登甲巷的事情都否认得一干二净,弄得好象是他堂堂王爷胡说似的,登时就恼了,坚起眉毛道:“夏冬,是本王真真切切看见你的,绝对没错。你身边还跟着不下二十个人,虽然没穿悬镜司的官服,但都听从你的指派,还把一个易容成像是逆犯卫峥一样的人抬上了马车,你敢不认?”
“夏冬!”梁帝一声断喝,“当着朕的面,你竟敢有虚言!你们悬镜司,到底还是不是朕的悬镜司?!你的眼里除你师父以外,到底还有没有朕?!”
这句说得已经算是极重了,夏冬仅余的一点唇色褪得干干净净,立即再次叩首,按在地上的手指有些轻微的颤抖。
“朕相信纪王爷是不会冤枉你的,说,去登甲巷做什么?”
皇帝亲审的压力绝非任何场合可比,出面指认的又是一位份量极重最受信任的亲王,所以夏冬的银牙咬了又咬,最后还是轻颤着嘴唇承认道:“臣……臣是去过登甲巷……”
梁帝心头怒意如潮,又逼问了一句:“悬镜司抓到的到底是不是卫铮?”
“不是……”
招了这两项,等于是其他的也招了。
梁帝前因后果一想,差不多已能把整个事件组合在一起。
“朕原本就奇怪,逆犯好端端放在悬镜司,几百重兵看守着,除非举兵造反,否则谁有那个本事劫得走,结果偏偏要移去大理寺,”梁帝的胸口一起一伏,几乎是带着杀气逼视着夏冬,“你……你说……那天袭击悬镜司的那些人,是不是也是你带着的?”
夏冬低声道:“是……”
“好……好……”梁帝浑身发抖,“你们玩的好计策,那么强的一个悬镜司,被逆贼闯进去后死的活的竟一个也没抓住,最后还说是因为巡防营搅乱把人放跑了……夏冬,真不枉朕如此信任你,你果然有本事!”
蒙挚自带来夏冬后也一直留在殿内没走,此时似乎有些不忍,小声插言道:“陛下,臣觉得这么大一件事只怕不是夏冬一人足以策划,背后应该还有人主使吧?”
“这还用说!”梁帝拍着龙案一指夏冬,“你看看她是什么人?谁还能指使得动她?她这辈子最听谁的话你不知道?!”说着一口气又翻了上来,哽不能言,让高湛好一通揉搓才顺过气儿去,又问道,“你们悬镜司抓一个假的卫铮,要做什么?”
“因为真的卫铮被人劫走,所以属下才……”
“住口!到了现在,你们还准备攀咬谁?啊?”梁帝气得指着夏冬的手都抖了,“真是你师父的好徒弟!什么你一人所为?你能瞒着夏江弄一个假的卫铮出来?你能瞒着夏江把假卫峥转押到大理寺吗?夏冬,悬镜司第一要旨是忠君,可你们……你们竟然自始至终都在欺君!”
夏冬沉默不语。
“皇兄,您平平气吧,身子又不好,还是保重龙体要紧。不管怎么说,事情能查清楚也是万幸。”纪王叹着气,徐徐劝道。
梁帝深吸一口气,平静了一点,看着纪王道,“亏了有你碰巧撞见,否则景琰这次要受大委屈了。他性子又不和软,遇事急躁,一不小心,就被人家拉进套里去了。”
“有皇兄圣明勘察,景琰还怕什么?”纪王笑了笑,转头又看看夏冬,“夏冬这些年也够苦了,难免偏激了些,皇兄也宽大一二吧。”
梁帝冷笑一声,怒意又起,“朕现在还懒得处置她。蒙挚!”
“臣在。”
“你率一千禁军,立即查封悬镜司,上下人等,均囚于司内候旨,如有敢擅动者,斩!”
“臣遵旨。”蒙挚躬下身去,又问道,“那夏江呢?陛下要见他吗?”
“他干出这样欺君妄为的事情来,还见什么见?”梁帝此时在盛怒之中,提起夏江火气更旺,“他……还有这个夏冬,全都给朕押入天牢!”
蒙挚再次躬身领命,迟疑了一下又道:“臣刚才去悬镜司时,远远看见夏秋正押着梅长苏去牢房,瞧苏先生那样子,竟象是受了刑……”
“受刑?”梁帝一惊,“朕只说让问话,怎么会下牢?怎么会动起刑来?”
“陛下您知道,夏江在自己悬镜司里行事,当然是无所顾忌的……”
梁帝怔了怔,长叹一声,“现在看来,梅长苏根本与此事无关,夏江大概是想通过他坐实景琰的罪状吧……是朕一时心急,害他落到了夏江手中受罪,你这次过去,一并把他解救出来,送回府去好生将息一下吧。”
“是。”蒙挚再拜起身,正朝外走,一个小黄门匆匆进来禀道:“陛下,刑部尚书蔡荃和户部尚书沈追求见,在殿外候旨,说有要事回禀陛下。”
靖王府
言豫津有些闷闷地陪着言蓁,言蓁剥了一个桂圆递给他,见他恹恹的模样,叹了一声。
“骗了纪王心中不痛快吗?”
“有一点点。”言豫津用手指比划了一下,惹得言蓁一笑。
“豫津,你是一个重情义的孩子。我知你心里虽然不痛快,可却不后悔是吗?”
言豫津想了一会儿点头。
“豫津在这个世上有很多身不由己的事。”言蓁自嘲地笑了笑,“当然,我们不能以此为借口。豫津,你做人做事,只要 对得起情,对得起义,对得起心就好。哪里能得双全法呢。有些让放在心上的朋友伤心的话,不说又何尝不是一种成全。你与纪王相交,唯心而已,你明白吗?”
言豫津悟性极高,片刻便露出一个灿若暖阳的笑容。
言蓁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这世上,何人不是在清醒时,自欺欺人。
第三十一章 连环施计
言蓁递了一个白兰花图案的黑色小瓷瓶给言豫津:“去给苏先生,他刚从悬镜司里出来,会需要这个,快去吧。”
言蓁看着离开的言豫津,拢了拢身上的狐裘,挡住外来的寒气。
她一直相信,有些秘密是刻在灵魂深处的烙印,除了自己谁也不能知道,她会把那些秘密带到地狱去,成为下一世的救赎,亦或者是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