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柚站在队伍里,遥遥望着台上的江见疏。
那天天气晴朗,他迎着光,笑意松散,是人间最璀璨光辉的一颗太阳。
这一年的暑假很短,对乔柚来说就更不能放松,谭冬给她报的暑期高考冲刺班铺天盖地,压得她难以喘息。
江见疏去帝都那天,谭冬正好上班,不在家。乔柚偷偷跑去机场送他。
江临舟过几天才走,也来送他。他们不再穿着校服,衣装休闲,江见疏拖着行李箱,是她没见过的模样,他们像是一下子和她拉开巨大的差距。
“还真来了?”江见疏说,“给你报销一下车费?”
“好啊。”
“这么不客气?”
“我家到机场好远的,打车费很贵哎。”
江见疏被她逗笑,乔柚也忍不住笑了:“算啦,我说笑的。”
“没事儿,给你报销,”他轻轻弹了下她额头,“等你来帝都医科大,我请你吃饭。”
“真的啊?说好了哦,我要吃烤鸭。”
“嗯,说好了。”
乔柚笑着目送他走进安检。
她在心里悄悄地叫他学长,叫着那个于她而言亲昵而特殊的称呼,想着,还有一年。
再等我一年。
我会去找你的。
-
再开学,乔柚也成了一名高三生。
这一年没能在她的记忆里留下什么印象,每天都是复习、复习、复习,卷子不要钱似的一张接一张,等到高考前夕摞起来能当面墙。
没有了江见疏的校园,好像都变得比以往更安静了。
安静得让人提不起精神。
高考结束后,谭冬来接她。
她和那个小男友在上个月分手了,她提的,因为对方想结婚。
谭冬说,她最厌恶把婚姻挂在嘴边的男人。
“多少男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根本就没想清楚婚姻意味着什么样的责任,还可笑地以为自己多有担当,”她冷冷地笑,“婚后都是一样的烂。”
她对乔柚说,如果以后你要结婚,我没点头,想都不要想。
她还说,你最好一辈子都不要结婚。
男人都烂,她说,尤其是你那个混账爹。
她又说,我真希望你身体里属于你父亲的那一半血液能流干,你只当我一个人的女儿就够了。
乔柚一路上默默地听着,想的却是,她很快就能见到江见疏了。
高考成绩出来那天,谭冬奖励了她一部新手机,是智能机。这位严厉的母亲心情很不错,带她出去下馆子。
乔柚在桌下生疏地摆弄这部新手机,第一件事就是给江见疏发了条短信,告诉他自己的高考成绩。
江见疏的回信很快:【恭喜,小状元。我的饭还在帝都等你。】
乔柚捧着手机,忍不住漾开笑意。
“不好好吃饭,拿着手机在干什么?”
她惊了一下,赶忙将短信删除,抬头对上谭冬审视的目光。
“在看什么,笑得这么开心?”
“我在……看笑话,刚刚收到一条笑话短信。”
“手机拿过来。”
乔柚把手机递过去,谭冬一点一点检查她手机里的所有信息,面色渐渐缓和:“以后再收到这种垃圾短信,直接删掉。”
“知道了。”
乔柚拿回手机,松了口气,感谢垃圾短信。
谭冬一直都有检查她手机的习惯,所以她从来没存过江见疏的联系方式,只是把他的号码一遍又一遍地背下来,烂熟于心。
高考成绩出来后,紧接着就是志愿填报。
乔柚的成绩去帝都医科大绰绰有余,她毫不犹豫地把它填进第一志愿。
等待录取通知书的这段时间,她每天醒来都会忍不住抱着枕头在床上滚两圈。
她想着和江见疏相处的点点滴滴,想着即将离开这个家的生活,想着去了帝都见到他第一句话先说什么。
乔柚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每天都是值得期待的一天。没多久,录取通知书在期待中送到她的手里。
录取通知书是统一送到淮凉中学的,班主任打电话叫她去拿。
将快递袋递给她的时候,班主任笑着说:“恭喜。”
乔柚说着谢谢老师,也笑着接过来。
直到看见上面的学校名字——
临城大学。
乔柚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说:“老师,好像错了,这不是我的。”
“是吗?”班主任拿回去看了眼,“傻丫头,这就是你的呀,这上边儿写着‘乔柚’呢。”
乔柚难以形容那一刻她的感受。
心脏一下又一下,剧烈而沉闷地跳动。她愣愣地从班主任手里再次接过装着录取通知书的快递袋——
临城大学录取通知书
乔柚收
眼前的一切在飞速流转倒退,只剩下一片空白。
班主任无奈地说着“这孩子”,传进她耳朵里是一阵阵的嗡鸣。
乔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告别班主任,又是怎么回到家的。
直到走到楼底下,看见楼前那个陈旧脏乱的大垃圾桶,她疯了似的撕开快递袋,拿出里面的录取通知书,急切地想要确认是不是搞错了,帝都医科大错用了临大的袋子。
这样的想法荒谬到令人发笑。
可她笑不出来。
她看着快递袋里真真实实的录取通知书,上面“临城大学”四个字,清晰得不能再清晰。
乔柚呆呆站立许久,眼泪终于决堤。
她没报过临城大学,所有的志愿都没填临大,怎么会这样?帝都医科大呢?她填的第一志愿不是帝都医科大吗?
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谭冬啊。
除了谭冬,谁还会修改她的志愿呢?
不会了。
不会再有谁,会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让她崩溃了。
她几乎是跑回家,把录取通知书摔在谭冬面前:“你是不是改了我的志愿?”
这是她第一次对谭冬甩横,但她不管了,什么都不想管了。
谭冬原本在打电话,顿了顿,掐掉电话,仍是那副掌控者的姿态坐在沙发里,抬起她傲慢的头颅,微哑的嗓音结了冰:“乔柚,谁教的你对我甩脸子?”
“是不是你改了我的志愿?”乔柚恍若未闻,一字一顿地质问。
“是。”
“凭什么?”
“凭什么?”谭冬站起身,视线睥睨地望着她,“凭我是你妈,我有权决定你该往哪条路走。”
乔柚大口地呼吸,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她感觉自己在发抖,却不是害怕,而是愤怒、是恨。
“你没有权力,”她说,“你没有权力决定我的人生!”
啪——
清脆的余音在室内层层回响。
乔柚往后踉跄了半步,脑内嗡嗡地响,疼痛从脸颊一直遍布到脖子。
“你又有什么资格跟我叫板?”她的母亲冰冷地说,“你是我生的,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这么多年享受着我给你带来的一切,现在跟我要权力?乔柚,你又凭什么?”
“凭你高考考的这几分,还是凭你身上另一半的混账血?”
乔柚偏着脑袋,身子止不住地颤抖。
然后她抓起茶几上的录取通知书,冲了出去。
她跑到楼下,哭着,狠狠地扬起胳膊,想要把录取通知书扔进垃圾桶里。
最终还是没有松手。
她蹲在垃圾桶边不停地哭,好像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干了,到最后眼泪流不出来了,只剩下快要掐断呼吸般的抽噎。
为什么呢?
为什么她会生在这种家庭呢?
她曾经觉得,没有爸爸,但是她还有妈妈,也挺好的。虽然她的妈妈很严厉,对她要求很高,也不怎么笑,还经常因为学习成绩责怪她,但偶尔她对她也很好,会做她喜欢的菜、会带她出去逛街买新衣服,尽管那是对她考得一个漂亮分数的奖励。
但至少,她还有妈妈。
可是现在,乔柚真希望自己是个孤儿。
她不想要爸爸,也不想要妈妈。
她谁都不想要了。
-
那天之后,乔柚再也没和谭冬说过话。
她找了份暑假工,自己赚钱自己花。
她没有联系江见疏。她不敢联系他。
她食言了。
但是江见疏还记得约定,他发短信问她:【小学妹,录取通知书应该到手了吧?说说看,除了烤鸭还有什么想吃的?】
乔柚看着这条短信,在被子里哭了小半宿。
她编辑回信,说对不起,说她不能去帝都了,说谭冬所做的一切……到最后,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除,没有回复。
几条短息得不到回复后,江见疏打来了电话。
乔柚没有接,她害怕一听到他的声音又会哭,害怕听到他对她食言的失望。
江见疏连着好几天,打了无数个电话。
突然某一天,他不再打电话过来,也不再给她发短信。
乔柚松了口气,随之便哭了。
她的七八月份是眼泪堆砌而成的,九月开学,她带上行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宣江。
离开了这座生活了十八年的城市。
这一走,便再没回来过。
-
谭冬给她报的是新闻系,乔柚不喜欢这所学校,更不喜欢新闻系,她翘课、睡觉、打游戏,作业糊弄过去,就想着混完这四年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