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回来拿走几重育苗杯与几个陶制小花盆,将浸泡过的各种花种端去,再挑出几件顺手的工具,来来回回好几趟,最后终于蹲在D型池塘边劳作起来。
程风坐的位置正好能看见她,她刚好背对着他,方便他盯着她的背影看,一会儿见她乐此不疲地分离育苗杯,一会儿见她用小铲子舀土,小心翼翼地分进黑色的花杯里,按顺序播种、覆土,再按顺序排列在池塘的半个圆弧边,带着种莫名其妙的仪式感。
他将这仪式感看在眼里,手忽然向前探了一截,在白瓷花瓶后摸到支手机,悄悄打开相机,镜头转向白色栅栏的缝隙间,轻点一下——
照片刚好记录下她抱着绿色水壶接水的瞬间,露出小半张侧脸,线条流畅而清丽,脸颊白白净净,只可惜距离远了些,拍得并不清晰。
“咳咳。”
蓦地,一阵刻意的咳嗽声将他从惋惜情绪中拔出,头脑跟着清醒,刹那间,他觉得手里的东西变得灼手。
他故作镇定转回头,看见银白头发的老人负手站在栅栏外,瞪着他。
“……”他放下手机,不客气地问道,“今天不用去上班吗?”
“臭小子,我还不能歇歇了?”老先生佯怒,又瞪他眼,“来看看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过得很不错。
说话声有些大,因此安静也听见动静,扭头看去葡萄小院,发现镇长先生站在229门外,而她的邻居正好起身去给他开门。
她思索两秒,假装不知道地低下头,继续埋花种,种下兔耳酢浆草后才又转头看了看隔壁花园,花园里已经没了人影,只有葡萄架下的电脑与咖啡摆着。
大概是有什么要紧事要谈吧?
她事不关己,继续种花,却不知隔壁挨训的人正是因她被训。
老先生正襟危坐,难得严厉地看向站在茶几边上的人:“什么时候还学会偷拍别人了?”
程风不语。
“这是什么态度?还不快把人家小姑娘删了,让人知道不把你变态就怪了。”
变态程风:“……”
“说话啊。”
“不删。”他边说边给老先生递了杯温水到面前,意思是别被他气着。
老先生深吸了口气,喝了温水,之后才反应过来不对劲似的:“你偷拍人家小姑娘干嘛?”
程风拿出刚刚想出的借口:“画画。”
“你画她干嘛?”
“不是您让我画这画那吗?”程风面不改色,甚至咄咄逼人,“画点不一样的有什么问题吗?”
“那也得征得别人同意,而不是偷拍,我以为这点道理你还是懂的!”
“那我给您拍一张?是你说要更新手册的……”
他说得极平淡,但将话题走向捏得死死的,知道到这里就该结束这场对话,因为没有谁比他更懂面前的老头了。
果然,敬先生听到这话的瞬间沉默下去,过了会儿假装无事发生,起身走动,先翻了翻他的冰箱,确认他没有虐待自己的胃后又熟门熟路地走去楼上。
程风跟着他,老先生率先推开他的卧室门看了看。
正是早上十点左右,一天的大好时光所在,可房间里昏暗如黑夜,像是动物冬眠的场所,老先生当下额角一跳:“说了多少回了,白天开着门窗。”
“开,只是今天忘了。”他认错很快,走去窗边拉开厚重的遮光帘,推开窗。
对面的小书房紧闭着窗,似乎是从他举报她后就再也没开过了。
“怎么样,最近没人吵你吧?”
“没人,她很安静。”
他下意识提到安静,老先生却被这说法逗笑——
安静很安静。
“您就别操心我了,我保证在夏天之前交给你图纸。”
“哼,我是来催你图纸的吗?你要不画我们又不是不能用普通公交车。”
“不能。”
程风忽然否决,态度坚定得让老人怔里一怔,许久后才笑了声。
“臭小子,你是不是懂什么了?”
“……”
程风眼里晃过丝迷茫:他懂什么了?
老先生自然也把这迷茫尽收眼底,又气哺哺哼了声:“算了算了,笨死你好了!”
既然觉得傻瓜镇不能用普通公交车,不就是表示他也认定傻瓜镇是不同的吗?既然认定了不同,那不就是找到意义了吗?至少是有那么一丁点的……
这些话在老人家嘴边打了个转,最终又咽了回去。
算了,这些事还是应该让这个笨小子自己想通,看起来用不了多长时间了。
不过随口说了句,没想到还能听到他这么坚决地说“不能”,也算是意外之喜了——老先生高兴下了楼,嘱咐他好好吃饭人就走了。
至于走去哪儿,没人比程风更清楚。
如果说邵女士是傻瓜镇最任性的老太太,那么这位敬先生就是傻瓜镇最爱蹭饭的老先生了,这会儿一定是去谁家蹭午餐了……
希望不是安静家,不然他会嫉妒的。
还好,老先生出门后就骑车离开。
程风坐回葡萄架下,发现奶酪小楼的花园里暂时没人,于是又戴上耳机看起电影,动画电影里每一帧的景物都是彩色的,像傻瓜镇。
他想,傻瓜镇也是可以当电影主角的,如果需要一个主人翁的话,那只鸢尾花精灵就不错……
“差点忘了——”
说话声倏地飘来,被扫兴的程风抬头,看见老人不知什么时候又回来他门前。
“把人家照片删了。”
程风:“……”
他的女主角,他才不删。
第22章 菠萝饭 红色雨伞。
Chapter22. 菠萝饭
蜜蜂整天整天地在傻瓜镇巡逻, 据它们观察,春天的第一簇蔷薇将在今晚绽放,地点是那座青葡萄色的小楼外, 不出意外, 到时候花墙边会有一辆脚踏车守着。
年轻的蜜蜂为了早早出动, 激动到主动申请值夜班,然而夜深时分忽然听到巢外的雨声,不由焦灼起来,叫醒前辈们,前辈们却只是扇扇翅膀, 然后又骂骂咧咧睡了过去。
——臭后辈, 大不了下雨不出门, 急什么急?
小蜜蜂恹恹, 值班变成煎熬, 昏昏欲睡之际又听到阵春雷声。
雷声很浅,像是春睡得太沉、细微地打起呼噜,对于寻常的睡梦中人不会造成太大影响,但是奶酪小楼里安睡的人却因此醒来。
她对雷声总是很敏感。
窗帘处映着朦朦胧胧的光,安静睁眼看着那边,眼神渐渐清明过来, 再之后才在心跳声的掩盖下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
她伸手打开台灯,看了眼床头的时间, 凌晨两点半。
想到什么, 立刻坐起身, 下床捞起件连帽外衣套在身上,然后径直朝楼下去。
她没有看天气的习惯,睡觉前不知道会下雨, 所以这会儿那些刚种下不久的花还呆在池塘边,她怕雨会下大它们吃不消,因此想着把花盆抱来门廊下。
打开门的瞬间刚好有风吹来,安静缩了缩颈,按下门旁的开关。
花园灯乍地亮起,深夜造访的雨丝被照亮,像是星星罢工从天上跳下来。
安静从门边的雨伞架里拿起伞,又放下,最后只扣上外套帽子、换了双鞋就跑去池塘边,一手端起一个小花杯,来来回回往廊下送,直到把池塘边的花盆搬完才去花园外。
她的自行车还停在信箱旁,它也需要被解救。
安静出门,将自行车调转了方向,回身时蓦然停在雨地里,仰头看了看229号的阁楼小窗,微弱的暖黄灯光从那里漏出。
他也被雷声吵醒了吗?
***
雨天的清晨是阴暗的,看起来更像是刚刚天黑,一辆奶牛色系的三轮车穿行在雨帘中,亮着雾灯,慢悠悠驶来木棉树下。
车上的人穿着荧光黄的雨衣,有些胖,跳下车的瞬间三轮车都弹高了截,他先将一瓶奶送去浅驼色平屋前,又上车朝住宅街里面去,取出两瓶放到229号与922号院前的信箱里,再慢吞吞离去。
他来时安静刚好走过窗前,发现移动的奶牛车,转头看了眼客厅的时间。
还不到六点。
难怪她每天醒来牛奶都已经送到,原来送牛奶的人会起这么早啊?
她站在窗边目送车子离去,然后出门拿了牛奶,刚好倒上一杯加热。
——自从昨晚被雷声惊醒后她就再也没能睡着,直到刚才,她突然想喝杯温水,这才下楼来,只是没想到会意外瞧见送牛奶的人。
她想,大概傻瓜镇每个时刻都会有每个时刻的秘密。
她带着傻瓜镇六点的秘密喝下杯热牛奶,接着回到卧室,又一次尝试入睡——
反正今天下雨,她不用去菜地,也没其它事干,不补觉做什么?
她理直气壮地闭上眼,天亮后的春已经醒来,没再打呼噜,因此她很快就伴着细雨声酣睡过去。
原本以为再次清醒时最多不过十点,但她显然低估了自己,睁眼一看,已经是十一点半。
安静揉了揉脸,从床上弹起身,先坐到小书桌前记录一笔。
这是她来傻瓜镇后第一次睡到这么晚,有必要记录下来。
起床后,安静带着她的西瓜红雨伞出了门,虽然冰箱里有足够多的午餐食材,但她就是突然想吃菠萝饭,没办法,还缺菠萝和它的小伙伴,只好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