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曾参加投壶的人,即使说话不多,大家却印象更深,只消一眼便不能忘。
“她来了也没用,莫非还能投中那二十米的细颈?你我都瞧见了,那副病弱的模样,只怕十米的都要够呛。”一人摇摇头,显然知道前者所言是何人。
“我也没投中十米呢,就不笑话别人了。”
“花姑娘人不错的,性子安娴估计不喜动武,投壶这种游戏,咱们习武之人跟不通武功之人,不存在可比性。”
“确实如此。”
话虽这么说,又有人在哀叹病美人实在不适合连庄主,倒是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为连庄主高绝的武功感叹。往后遇到危险,既要御敌又要保护妻子,多累啊。
听说连庄主半半年前就曾遇见不下一波挑衅之人,这次从无垢山庄到沈家庄,路上也不太平。
人红是非多。
无垢山庄意味着名誉和地位。
不知多少人想叫连庄主败于手下。
“还真是可惜了。”
可惜甚么?徐姑娘心中冷笑,根本不打算去附和。真是不知为福,若是你们也跑到屋顶上隔着大老远叫那白绸缠上一缠,体验一番绸中困兽的滋味,不知这话还能否说的出口。
她这般想着,余光却已瞧见那熟悉的白色披风,她抬眼过去看清来人的脸,立刻脸色苍白了一分。
只是那人随意看她一眼,却只安静坐在对面,显然并不打算与她算账。
第二十章
沈璧君是知道花天珠的,准确的说,自无垢山庄的人踏入沈家庄,她身边的人便已郑重留意过这位姑娘。
她身处后院,自小连家门都不曾出过几次,祖母叮嘱过,她这样未婚的女子倘若出门,还需细细妆点,以轻纱遮面,久而久之她也不爱出去了。
身边的丫头倒是活泼,常常去外院打探消息,回来讲给她听,关于无垢山庄之事却也不少。
无垢山庄她是知道的,祖母近几年总向她提起连庄主,又道二人曾订过婚约,她听得多了,自然觉得连庄主少年英杰又处事沉稳,多少女子趋之若鹜。她虽处于深闺,心中也十分喜欢,并不反对嫁给这样的君子。
更为重要的是,她爹娘都不在,只有一祖母撑着沈家,听说这些年很多地方都除了乱子,金钱都难以弥补,若是无垢山庄能施以援手,是再好不过。
这是祖母曾经告诉她的。
也让她更坚定了嫁给连少主的念头。
如果她爹娘还在,想来她的婚姻不会太过被动,但世上没有这种如果。何况连庄主已经是最好的,对任何女子来说,都是如此。
直到这一日宴会后,也不知谁在前院得了消息,一人接一人的,将连庄主的话传到她耳中,毕竟是祖母被人甩了脸面,她又好像已被人嫌弃,她心中不禁有些气闷。只这一阵过去,也没甚么了。她并不曾见过连庄主,连庄主亦是如此,对方有了爱慕之人,实在正常的很。
她又听闻女眷都来了后院,又对那宴中的花姑娘大为好奇,催促丫头拿了羽箭和细颈瓶,决意去花园中瞧一瞧,她只着一身白衣,对方也似乎偏爱白衣,雪色的披风裹在身上,只余一头乌发和精致的脸,却仿佛晋大夫下笔寥寥便已描出神韵的美人图。
未免失礼,她只看了一眼,心中已十分震撼,只可惜往后却不见她踪迹,那投壶结束后,才又见她现身在僻静一角,神色平和,脸色依然苍白。
方才听说这位花姑娘身子不好,极为怕寒,想是从未习武。
只是若真是普通人倒也罢了。
沈璧君此刻以余光仔细盯着花天珠看,花天珠又怎会不知,但凡习武之人,只要内力小有成就者,便可对人的目光心生感应,更何况她家学渊源,习得一身上好内功,虽功力不深,却颇有奇效。
她微微一笑,竟是大方的回视过去,也认真打量一番。
这位沈姑娘,她半年前便听说过了。
那时她还当他们二人长得极为相像,闹了一场笑话。
花天珠多看了几眼,不得不说,这位沈姑娘正是少有的美人,比之她师傅在江湖中的几位红颜知己也丝毫不差,也不知连少主为何对这门亲事如此抵触?
莫非也是不愿被人掌控婚事?
她以前听过不少这样的故事,许多富家年轻男子最不喜长辈指派的妻子,不能反抗的,便离家出走以示抗议,不被抓回则誓不罢休。不过那都是少年人的想法,连少主……连少主从年岁来看,似乎也还是个少年。
只是平日做事,别人总认为他比青年人还要成熟稳重,这样的话,偶尔有少年的逆反心理,也说得通。
她心中已转过数个念头,眼睛却还盯着沈姑娘,忘了移开。
那沈璧君原本只打算偷偷瞧着花天珠,却未想对方径直看了过来,目光中还带着几分了然和通透,她错愕一下,只以为偷窥被抓包,面上红了红,仔细沉吟辗转一番,还是咬了咬唇移步过去,“可是花姑娘?”
花天珠心想刚才是否念多了连少主,遭了报应,他被推的未婚妻便要找上门了,“是我。”
以她二人这尴尬的关系,走在一处说话,在旁边看着的人都要觉得极为古怪,她更是古怪。看看归看看,谈话就不一样了。
何况她非常心虚。
“你和连庄主,真是如他所言那样的关系?”沈璧君声音并不大,只他们两人能听到,且眼神中没有怒火,看起来倒是好奇居多。
只是她说话十分直接,像是很少与人交流,不太懂谈话的技巧。
花天珠心中一叹。她和连少主当然不是那种关系,只是眼下的情况,她不可能拆连少主的台,万一连少主再被逼成婚,造成一对怨偶,她罪过就大了。
虽然她觉得沈姑娘这样如同闺秀一般的妻子也没甚么不好的。
花天珠心中默默告诉自己,助连少主做完这一票,再往后她走了就不干她什么事了,于是坦然的点点头。
“他能在众人面前说出那番话,想必是喜欢极了你。”沈璧君轻声说,也不知是有些羡慕还是别的,不过后来花天珠总算知道她为何突然走过来问了这么一番话,只因沈姑娘后来欲言又止,接着解释说:“对不起,我方才偷偷瞧你,只是十分好奇,并无他意。”
“……没关系。”
第二日连少主无意多留,老太君自觉被小辈驳了面子,也拉不下脸来挽留,总之无垢山庄的车队先其他人一步自沈家庄缓缓驶出,花天珠站在门外,身后却有人唤了一声。
声音十分熟悉。
那人快步走来,脸色微微发红,又似乎有些惊惧几分发白,正是同表哥一起赶来相送的徐姑娘,她望了眼无垢山庄的马车,忽然低下头问道:“我昨夜思来想去,总觉得你两指夹剑的那招十分玄妙,不知花姑娘可否告知,那一招如何称呼?”
“自然可以,那是我师父的独门绝技,叫做灵犀一指。可惜我使得还不够火候,你若见了我师父出手,便知为何这般称呼了。”花天珠倒是十分好笑,她师傅若是知道有人如此夸赞他的招式,尤其还是个美人,只怕真要开心极了。
“灵犀一指……”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好美的名字。
徐姑娘不敢看她,只喃喃念着这个名字,心想也不必看你师父了,只你一人使过这一招,我便已觉得这名字十分贴切。
徐青藤看着表妹这般模样,笑道:“这灵犀一指我却没见过,不过那使白绸的手段可是了不得,第一次遇见,连我也要吃个大亏的。”
“确实不凡。”朱泉微笑着附和一声,语气中难免几分赞赏之意。
许多女眷不知其意,见身边有人大点其头,颇觉古怪,询问过后才将花姑娘的形象与之对照一二,顿觉一阵头皮发麻。
不过,师父?
不只徐青藤等人在琢磨这个词,连少主也在心中默念了一番,心中更冷了几分,她时刻不忘家中亲友,更是将师父挂在嘴边,只怕是归期将近,已忍耐不住了罢。
也罢。
他便给她这个机会。
连少主一路上再不多说话,虽然他总是这般寡言少语,直到抵达江南边界时候,连少主神色淡淡,褚七都忍不住多看他几眼。
“少主,咱们路不对。”这一日周十三策马近前,拧着眉头望了望前面的路,心想少主不是回无垢山庄?怎么绕了远路拐到杭州来了?
“去杭州。”连少主不欲多言,他此时虽不带笑意,却已恢复平静。
他心想大抵是逍遥侯的一番布置叫他心中火起,才迁怒了花天珠,并不该如此。他调整好状态赶路,这时倒也不觉得对方有何错处。
已经很好了。
即便是走前仍对他表达最后一次善意,连少主这般想着,虽然他并不需要。
周十三不解其意,正要多问几句,叫周十四赶过来拉了一把,这才耷拉着脑袋往一边去。
杭州城外是一整片密林,野外的客栈倒有几处,无垢山庄的车队停在距离密林最近的一家客栈。
傍晚花天珠亲手做了糕点和精致的小菜,小姑娘似乎也看出连少主近几日情绪不高,心想这人大概是受了监察司的影响心中忧虑,便在杭州城外这一晚特地取材做了十分美味的饭菜。不可能让一个心情不好的人,再来食用荒郊野店中的寒食,这岂非让人更难有好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