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头,面前的人好高。
背对着她,头上扣着顶黑色鸭舌帽,背上背着两个巨大的透明塑料袋。
倪鸢一看,里面什么都有,从被褥到各种生活用品一应俱全。
倪鸢收回目光,继续打字,跟谌年聊。
倪鸢:老师,我明天来看你吧?
谌年:别来,我明天出院,周一正常给你们上课,咱们学校见。
倪鸢:真的没问题吗?
谌年:胃是老毛病了,自己调理就好了,不要担心。
司机一脚急刹车。
倪鸢注意力还在手机上,身体前倾,一 * 脑袋扎进前方塑料袋上。刚好那位置装的是床空调被,撞上去软乎乎的,一点儿也不疼。
倪鸢毫发无损,重新站稳,继续打字。
赶上今天司机嘴长燎泡着急上火,一路超车加速开得飞快,到了修路的地段地面不平整,一车子的人被甩得东倒西晃,像拜佛的人竹筒里摇着的竹签。
背后的人不断撞上来,时不时磕一下,周麟让额角青筋直跳。
他斜过视线,车窗玻璃上映出了身后罪魁祸首的模样。
是个扎低马尾的女生,巴掌大的脸,很瘦,整个人显得小,穿着米色裙子,她一直在盯着手机。
周麟让冷着脸,将背上两个塑料袋调换了位置。
公交车又一次颠簸,倪鸢第N次身体前倾,脑袋与塑料袋相撞。
——咣。
声音过于响亮,以至于整个后半截车厢似乎都静了静。
倪鸢撞懵了,她抬头,面前袋子里的空调被换边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不锈钢的盆。
她刚才用脑门敲击了盆底。
司机再一个刹车,猝不及防的倪鸢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再一次:
——咣。
周围的人投来诧异的目光。
旁边的老太太用方言在问她老伴:“你听见没有,哪个在敲大锣?”
倪鸢脸上挂不住,五官绷着,耳朵却悄悄红了。
面前的人回头,是张少年气十足的脸,却显得冷淡又桀骜。
一双漆黑的眼如鹰隼般盯着她,脸上落着帽檐投下的大片阴影,抿着薄唇,不太高兴的模样。
倪鸢意识过来自己撞他太多次,立即道歉:“对不起。”
手腕突然被扣住。
他拽着她的右手摁在旁边座位的椅背上,低低的嗓音里透着一股子不耐:“站稳,抓牢。”
4. 学生科 办公室的窗玻璃被砸了。……
周一上学,倪鸢在学校门口看见礼虞,她和隔壁班一个男生走在一起说笑打闹,全然不见了上周五傍晚被堵截的狼狈样儿。
倪鸢收回目光,听着耳机里的英语听力。
源源不断的人潮涌入校园,他们喧闹,沸腾,像被盛夏烈阳煮开的一窝水,咕噜咕噜冒泡。
今天丛嘉比倪鸢早到教室,坐在课桌前吃早餐,头发上别着精致的新发卡,上面镶了一圈碎钻,blingbling的。
班上一如既往地吵,讨论最多的是分数。
上个星期五才举行的考试,今天各科成绩大概率会出来,是众人关注的焦点。
丛嘉看见教室门口的倪鸢,朝她招手:“数学成绩昨晚上就出来了。”
丛嘉是数学老师的孙侄女,自然掌握了第一手情报。
数学是倪鸢的短板,她没报多少希望,“说吧,多少?”
“猜猜看。”
倪鸢放下书包,从里面掏出课本和作业,试探地报了个数字:“七十?”
一百五十分的试卷,九十分才及格,倪鸢以往的水平在八十分上下挣扎。但这次卷子特别难,所以她往低分报。
丛嘉摇头:“不对。”
“猜多了还是猜 * 少了?”
“多了。”
“……”
倪鸢已经没有继续往下猜的兴趣了。
“六十六。”丛嘉揭晓答案。
倪鸢拿笔袋的手一顿,老半天憋出两个字:“吉利。”
“宗廷考了一百四十六,单科年级第二。”丛嘉多嘴说了一句。
提到宗廷,倪鸢下意识地又回了头。
教室后门,宗廷刚从外边进来,身后跟着体型像座小山的熊吉元。
数学课代表已经捧着试卷开始往下发了,最高分在上面,是宗廷的试卷,惹来众人一阵艳羡,纷纷围观。
倪鸢接过自己的六十六,不太想看。
宗廷到饮水机前接水,打旁边过,看见了倪鸢桌上的卷子,哥俩好地拍拍她肩膀,“不错,有退步。”
他爱笑,一笑就露两颗虎牙,阳光灿烂。
倪鸢从书包里翻出一瓶牛奶给他,说:“最后一瓶。”
最后一瓶,她和他之间的赌约就到期了。
半个月前,倪鸢和宗廷因为一道题打了个赌,输家给赢家送半个月的牛奶。
结果倪鸢输了。
愿赌服输,她还就真一天没落下,天天给宗廷递牛奶。
“谢了啊。”宗廷接过牛奶,“下次咱们还来,赌一个月的。”
倪鸢:“滚。”
宗廷回到后排,把灌满水的水壶和牛奶瓶随意放在课桌上。
礼虞与他只隔了条狭窄的过道,顺手拿过牛奶,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她唇上沾了圈奶白,仰头冲着宗廷甜甜笑起来,“好喝。”
宗廷已经习以为常。
第一次礼虞拿他桌上的牛奶,他心里还有些异样,觉得不太好。但他大方,人缘好,和同学之间相互拿对方的零食似乎是平常现象。
久而久之,持续半个月后,礼虞再伸手拿他的牛奶,他倒也不觉奇怪了。
“你数学一百四十六?”礼虞捧着牛奶瓶凑过来,翻了翻宗廷的试卷,夸赞道:“厉害厉害。
“中午必须请客吃饭啊。”
宗廷心情好,应了:“请,吃什么随便点。”
晨读结束以后,走廊上有人跑来高二(3)班传话:
“礼虞,李主任叫你去学生科!”嘹亮的嗓门穿透课间的嬉闹声,“还有倪鸢和丛嘉!”
丛嘉正在拆新的时尚杂志,纳闷地看向倪鸢:“我和你?去学生科?”
倪鸢告诉她没有听错,“还有礼虞。”
倪鸢突然想起了什么,拉住丛嘉:“是玻璃。”
上周五傍晚,礼虞被人围堵,躲进了三楼办公室。当时那几个女生在外面踢了门,还砸了玻璃。门没坏,玻璃上却出现了裂痕。
倪鸢推开椅子站起来。
她和礼虞四目相对,看了彼此一眼。
----
学生科。
李主任和高二(3)班的班主任胡成都在,一脸严肃地盯着三个学生。
和倪鸢猜想的差不多,是因为上周五的事。
当时走廊里开着监控,但中间有一段时间停电了。
礼虞是怎么被人追上三楼的,是怎么躲进办公室的,还有几个粉头发的女生砸门砸窗的画面,都没录上。
后面 * 来电了,监控重新打开,记录的是倪鸢、礼虞、丛嘉三人陆续从办公室走出来的画面。
而这时候,可以清楚看见办公室的玻璃上已经出现了大面积的裂痕。
她们三人是最大的嫌疑人。
“你们谁来跟我说说,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李主任看着她们三人问。
办公室里的冷气对着后背吹,黏在背脊的校服衬衫爬满了沁凉的触感。
三个女孩谁也没有率先开口。
丛嘉是无所谓地观望,看戏似的玩味。
倪鸢是冷静,置身事外,是否说真话对她来说无关痛痒。
只有礼虞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她面上没表露,垂在身侧的手却悄悄攥紧了。
“如果不说,你们就要一起承担损坏公共设施的责任,赔偿,还有写检讨。”班主任在一旁威严地督促,希望她们说出真相。
“老师……”
是丛嘉发出的声音。
“老师,是我弄的!”在丛嘉一切和盘托出之前,礼虞抢答了,“是我拿竹竿想勾树上的桃子,竹竿不小心往回甩的时候砸到了玻璃。”
教学楼前的确有几棵桃子树,但结的果子酸,老师和学生都没人去摘。
如果礼虞出于新奇想摘,也说得过去,但想想又总觉得牵强,得多粗的竹竿甩到玻璃上能砸出那个效果?
李主任和班主任不约而同,一阵沉默。
他们都不相信礼虞的说辞,但也拿她没办法。李主任看向倪鸢和丛嘉:“是她说的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