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陌生的孩子,比她那三房的大孙子要大一些,但很瘦。
至于长相——
周老太对一个小孩子的长相倒是不太在意,只上上下下盯着他的衣着打量一圈。
“这是?”周老太问。
许广华刚要开口,忽地听见付蓉说道:“这是我们学校的一位学生,家长有点事情,来家里住两天。”
顾子颂的衣服都是顾方穿剩下的,虽穿着不太合身,可到底是好面料。
周老太眼睛毒,一下子就猜到这小孩家境好,斜睨着眼说道:“哦?那让他父母拿点钱,咱们家可不白给人吃住。”
“不用吃家里的饭菜,我自己给他做。”付蓉平静道。
周老太的眉头都要竖起来:“你自己给他做,拿啥做?”
“我爹娘上回拿了肉和鸡蛋,还没吃完。”付蓉一手牵着顾子颂,一手牵着嗒嗒,越过周老太往灶间走,还不忘丢下一句,“灶间放这些东西的钥匙在爹那儿吧?我去拿。”
周老太被付蓉气得直跳脚,但确信她还真干得出上许老头那儿告状的事。
“瞧瞧你媳妇!”周老太转头瞪许广华。
许广华却没有心思理会他娘。
此时他寻思着要去井里打一桶水,给顾子颂冲个凉。
许广华得看看顾子颂背后是否有那样一个疤痕,想来这是判
断他是否为自己孩子的唯一证据。
付蓉去许老头那里拿了钥匙,便带着两个孩子进灶间做饭。
顾子颂环顾着四周。
这里环境很差,但与顾家相比,却好多了,好在——付蓉竟会问他是不是要吃鸡蛋。
“我?”顾子颂还不敢相信,指着自己的鼻子反问了一次,他记得董萍说鸡蛋很贵,不是他这种人能吃的。
“子颂吃一个,嗒嗒也吃一个。”付蓉笑着说。
嗒嗒把两只小肉手合并在一起,迅速鼓掌。
顾子颂有些战战兢兢,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半晌之后,他轻声说:“我不饿。”
话音刚落,顾子颂的肚子“咕噜咕噜”叫起来。
他呆愣地看着嗒嗒,嗒嗒也是眨巴眨巴眼睛,傻傻地看着他。
顾子颂有点懵,不好意思地摸着自己的肚子。
半晌之后,嗒嗒“噗嗤”一声就笑起来。
付蓉也忍不住笑了,眼底满是温柔,细看之下,甚至还有泪光。
……
顾建新回到家,便发了很大的脾气。
他狠狠地砸上房门,斥骂声震耳欲聋:“你到底有没有脑子?那是一个孩子,不是街边捡的狗,是说扔就扔的吗?”
董萍起初还被他吓得不敢出声,慢慢地,火气也上来了:“你倒是会对我指手画脚。家里两个孩子,你照顾过吗?大的几点放学,小的几点放学,你知道吗?自己手一甩,什么都不用干,出点小事,就直接怪在我头上!”
“这是小事吗?”顾建新又是怒喝一声,气得直直地坐在凳子上,“孩子丢了,没人闹倒好,要是有人闹大,我们俩的工作都保不住!现在整个大院的人都知道这孩子不是我们亲生的,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我们看,要是不把他养到大,指不定要被人怎么戳脊梁骨!”
董萍冷笑:“说到底,你也不是真心对那孩子好。大不了就接回来,家里多个人洗衣服,再大一点还能帮忙烧菜,也挺好。”
“那就养。”顾建新扶额,沉默片刻,严肃道:“我们领养孩子是走了正规手续的,那两个乡下人拦不住,明天就去把他接回来。”
……
许广华烧了热水,和井水掺在一起,给孩子洗澡。
顾子颂起初不愿意,听嗒嗒撒
着娇说哥哥臭,才同意下来。
许广华帮孩子脱了衣裳,看着他瘦骨嶙峋的手臂,心中一颤。
水瓢舀的水缓缓从顾子颂脑袋上流下来,他用力搓了搓自己的头发,脸上都是水珠。
转头一看,许广华整个人僵住了。
“你先别动。”许广华按住顾子颂的肩膀,试图看清楚他背上的痕迹。
皎洁的月光下,那被烫伤后的疤痕隐隐约约,却能看得真切。
没有什么能形容许广华此时的心情,他的手僵在半空中许久,想要出声,可却感觉自己连嗓子眼都在颤抖。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顾子颂发现他没有动静,才自己拿过水瓢洗澡。
顾子颂怕耽误许广华的时间,用极快的速度淋了全身,又迅速穿上衣裳。
而后他把水瓢放回到水桶,用手提了提,又提不动。
顾子颂一脸茫然,无措地看着他,不知自己该说什么,更不知自己该走该留。
“要不——要不我帮您一起提?”过了许久,顾子颂不安地开口,打断此时的沉默。
许广华看着他,手掌在裤缝捏起又松开,想说的话,却一句都说不出口。
这孩子,如此局促谨慎,他小心翼翼地照顾自己,似乎生怕给任何人添麻烦。
究竟受了多少苦,才会变成这样?
想到孩子走丢前稚嫩可爱的笑脸,再对比他现在的神情,许广华的心一酸。
他颤着声,喊道:“我们年年终于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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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倒霉鬼(三合一)
许广华伸出因常年干活而粗糙的手, 轻轻抚摸顾子颂的脸颊。
这孩子的脸多么瘦,几乎没有肉,骨头磕着他的手。
当初付蓉进城一趟, 丢了孩子,许广华自然是伤心的。
可妻子那样自责内疚,成宿成宿睡不着,每摸一次头发, 都能掉下一大把。
在这样的情况下, 他又怎么忍心指责她?
俩口子走出那段艰难的岁月极其不易。
直到如今,许广华仍旧不敢相信那么难的路,他们竟还是携手走过来了。
如今嗒嗒变成正常的孩子, 而年年也回来了, 许广华感觉自己在做梦。
“您怎么了?”顾子颂看着许广华眼眶的泪时,愈发不知所措。
许广华不由将儿子抱紧。
孩子不小了,被搂入怀中, 难免有些挣扎。
他想要躲开, 可此时这大人给予的温暖却是陌生的,也是让人不舍得拒绝的。
这就是拥抱的感觉吗?
顾子颂的身体很僵硬, 双手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便在半空中轻轻攥起来。
听见许广华一遍又一遍叫着“年年”, 他摇摇头,为难地说:“叔叔, 我叫子颂。”
顾子颂这个名字,是顾建新给他取的。
他本身是很喜欢这个名字的, 可后来班级里的同学说,他叫这名字是因为,顾建新与董萍希望他给他们家“送子”。
同学们很调皮, 做着鬼脸嘲笑他,顾子颂忍无可忍,红着眼睛跟他们打了一架。
他虽然瘦,却有力气,打架是不会输的。
只是后来老师请了家长,让他给同学们道歉。
是别人先欺负他的,顾子颂不愿意道歉,他梗着脖子不出声,董萍说他害自己丢尽颜面。
当天晚上,他被董萍罚跪在地上,一夜不准睡。
从那之后,他再也不嫌弃自己的名字了。
所以,他怎么会是年年呢?
顾子颂低着头,很是拘谨,直到许广华终于松开他的手,才稍微放松了些。
许广华怕自己太冒失,吓到孩子,便带着他回屋,让付蓉给他解释这一切。
进了里屋,许广华就低声将孩子背后那疤痕的事说了出来。
饶是付蓉已经在心底确定这就是走失的年年,此时得到证据,仍旧满
心激动。
看见父母正在嘀咕什么,嗒嗒便从炕上下来,跑去拉住顾子颂的手。
“哥哥,我们也说悄悄话。”嗒嗒用小小的气音说道。
嗒嗒睁着明亮的大眼睛,神秘兮兮地凑向他的耳朵。
可顾子颂比她高了不少呢,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怕是听不见她的话,嗒嗒左思右想,灵机一动。
顾子颂回过神的时候,嗒嗒已经跑到了炕边。
她个子小,还有些肉乎乎的,但却很灵活,双手一撑住炕,使劲往上一蹬。
嗒嗒的上半身先上去,小手用力扒拉着,之后便吃力地挪着小短腿,直到整个人连滚带爬上了炕,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会儿她高兴了,冲顾子颂招招手,又将双手并在耳朵边,做出一个“睡觉”的手势:“哥哥上来,睡觉觉。”
嗒嗒软乎乎的小手招呀招,见他不出声,便趴在炕上,用手托着腮,一脸不解。
而这时,顾子颂看了一眼地面,指着说:“我睡这里。”
“你睡上面。”付蓉走过来时,眼中满是疼爱怜惜,她双手握住顾子颂瘦弱的肩膀,“就算是夏天,地上也有寒气,小孩儿睡会着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