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嗒立马拦住她:“一个糯米团子五分钱。”
陈丫丫没有钱,但她想吃,便说道:“我先吃,我妈等一下就来给钱了。”
嗒嗒跟着她爹摆摊这么长时间,怎么可能没见过光吃东西不给钱的呢?
此时她便严肃地说:“我们摊位没有先吃再给钱的规矩,你去找你妈妈拿钱买吧。”
陈丫丫一下子就委屈了,大声地喊:“我妈妈有钱,我叔叔也有很多很多钱!就是一个糯米团子而已,你给不给我?”
嗒嗒看着她这撒泼的样子,有些震惊:“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熊呢?”
陈丫丫瞪着眼睛,伸手就要来抢糯米团子。
许广华连忙护着摊位,生怕孩子下手没轻没重,将摆着的白粥给碰倒了,那就得造成不小的损失。
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在旁人看来,是一个十多岁的小朋友在对着五六岁的小朋友讲道理,可在祁晓穗看来,她闺女是被欺负了。
祁晓穗生气地走过来,从兜里掏出钱:“不就是几分钱吗?至于跟小孩子计较——”
话还没说完,她的嘴角僵住了,因为抬头之时,她看见的竟是许广华。
祁晓穗还记得当年自己是如何灰溜溜地离开瓯宅村,本以为再与许家人见面时,自己应该扬眉吐气,可没想到,此时又让许广华看见自己这狼狈的模样。
“妈!”陈丫丫“哇”一声哭出来,“我想吃糯米团子,我想吃……”
许广华也认出了祁晓穗,见场面尴尬,他用油纸包了两颗糯米团子:“都是老乡,我请孩子吃吧。”
“不用。”祁晓穗坚持放下一毛钱,转身要走时,突然听见嗒嗒嘀嘀咕咕的声音。
“爹,这是不是以前想当我后娘的晓穗婶子?”
嗒嗒是用小气音这样问的,可祁晓穗却是全神贯注,因此将这话听得明明白白。
她恨不得找个地方将自己的脸埋进去,却不想,陈丫丫突然握着糯米团子,向一个方向跑去。
“叔叔!”
陈丫丫的声音很清脆,所有人都被她这声响给吸引过去。
就连陈艳菊也从店里走出来。
只是她一跨出店门,就愣住了。
她居然看见了许广中。
许广中双手撑着陈丫丫的双臂,将她抱起来。
陈丫丫告状:“叔叔,刚才那家卖衣服店里的人欺负我。还有那个卖糯米团子的,也欺负我!”
许广中笑了,抱着孩子往前走几步,走到祁晓穗身边:“这是怎么了?”
话音落下,他的余光扫到陈艳菊的身影。
许广中的脸色顿时一变。
虽然陈艳菊与过往相比有了极大的变化,但毕竟曾是多年的枕边人,许广中一眼就认出了她。
他抱着孩子的手一僵,又缓缓地将陈丫丫放下来,走到陈艳菊面前。
陈丫丫指着陈艳菊说道:“叔叔,就是这个人欺负了我!”
陈艳菊平静地看着许广中。
他这些年大概混得不错,穿着体面,跟过去相比,还发福了一些。
只是曾经那一开口就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劲儿不见了,此时面对陈艳菊,他无数次动了动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还是陈艳菊先开口的:“你和祁晓穗?”
许广中轻轻咳了一声:“前些日子刚碰上的,是朋友,朋友……”
陈艳菊笑了笑:“终于让你得愿以偿了。”
许广中沉默了。
她的语气这么心平气和,说话时竟不带丝毫乡音,那标准的普通话,让他怀疑这些年,陈艳菊也许从未停止过学习。
当时她非要学文化,难道不是闹着玩的吗?
“大宝和二宝……他们怎么样了?”许广中低声问。
“都在念书,学习成绩也不错,你可以放心了。”陈艳菊说完,看了一眼祁晓穗,又对许广中说道,“我去忙了。”
陈艳菊转身时,没有丝毫犹豫,她的背影比过去纤细了不少,脊背也是挺得直直的,用现在流行的一个词来说,这叫气质。
许广中的心底堵得慌,还想要上前,却被祁晓穗拦住了:“她现在在市里服装店找了份当营业员的工作,一个人拉扯孩子长大已经挺不容易了,咱们还是别打扰,免得她店里的老板知道了,对她有想法。”
许广中应了一声,眼神仍旧是怔愣的。
陈丫丫又走上前,用力地拽了拽他的手,气呼呼地说:“叔叔,那个人欺负我,你怎么不打她!”
许广中却无心再应付陈丫丫。
陈丫丫又说道:“还有这家早点摊里的人也欺负我!”
她气势汹汹的,然而许广中一个转头,又对上他大哥的眼睛。
那双眼睛深得像海,仿佛让他在一瞬间无处遁形。
怎么这一趟出来,竟和这么多人重遇?
还是在他最难堪的时候。
许广中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
许广华走上前:“这么多年,你跑哪里去了?两个孩子是你自己生的,你不去见他们,也不给寄点钱,就由着他们让艳菊一个人带大?”
许广中低着头。
许广华又说道:“好在艳菊自己也有本事,这些年辛苦到现在,一个人拉扯着两个孩子长大,不仅没耽误他们的学习,如今自己还开了一家服装店……”
“你说这店是她自己的?”祁晓穗大惊失色,声音都不自觉抬高。
“大哥,我——”许广中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许广华语气冷淡:“你倒是一点都不耽误自己的个人问题。”
兄弟俩的关系本就淡漠疏离,许广华说的话点到为止,话音落下时,见许广中与祁晓穗的脸色都异常难看,就去忙自己的了。
直到许广华转身不再搭理自己,许广中的脸色仍旧没有恢复正常,而这时陈丫丫还踮着脚尖闹着要去哪儿玩。
嗒嗒远远地看着他们。
“爹,那是小叔吗?”
“是啊。”
“上次我和大宝哥哥、二宝哥哥见面,他们说他们爹已经不管他们了。怎么小叔宁愿管晓穗婶子的闺女,都不愿意搭理他自己的两个小孩啊?”
“不是每个大人的脑子都是清清楚楚的,也许一些人考虑问题不在点上呢?”
“哦,嗒嗒明白啦。是小叔糊涂了,对不对?”
嗒嗒的声音明朗动听,落入许广中的耳中时,却格外刺耳。
边上陈丫丫还嚷嚷着要他抱,可此时此刻,他却像是听不见似的。
他快步往前走,仿佛恨不得立马与她们母女俩保持距离。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许广中的脑海中,还回荡着刚才陈艳菊的模样。
到了这年纪,若说陈艳菊的长相比电影院门口画报上的女明星还要好看,那自然是假的。可不得不承认,在同龄人中,陈艳菊的外表是大气舒展的,非常端庄。
再加上她开口说话时的平静语气,仿佛透着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味,似模似样的,便更是让许广中心里头难受得紧。
他过去喜欢的,是祁晓穗那模样的女人。
前些日子,他再次碰见祁晓穗,两个人相处着,感觉不错,有想要走到一起的意思。
可今天见到陈艳菊,他的心思却动摇了。
他的脑子突然很乱,什么都不愿意再深想。
而后头,祁晓穗望着他的背影,似乎明白了他的选择。
她没有再理会闺女闹着要叔叔的的声音,而是带着孩子坐上回镇的公交车。
车子停在她工作的国营饭店附近,她带着陈丫丫回到宿舍,却不想就在宿舍门口,碰到了国营饭店的余经理。
余经理一看见祁晓穗,就笑着走上前:“晓穗,上哪儿去了?”
祁晓穗没有出声,倒是陈丫丫抢着回答:“叔叔带我们去市里玩啦!”
余经理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他的眸光冷下来,嘴角的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祁晓穗忙说道:“你听孩子胡说八道什么。”
余经理沉默片刻,又说道:“哪个叔叔这么好心,带着你们娘来出去玩?还有你手上这袋子里装的什么?那个男人买的?”
祁晓穗咬了咬唇:“余经理,你在这里跟我说这么久的话,这回不怕你媳妇知道了?”
余经理咬紧牙关,额头上的青筋暴起来,一字一顿道:“祁晓穗,你别当我是什么冤大头。当初我是看你可怜,才让你进单位的。要是你惹我不痛快了,那就小心点,到时候你怎么来的,就怎么滚出去,带着你闺女一起滚出去!”
余经理丢下这句话,说走便走了。
祁晓穗颤着手,拿钥匙打开宿舍的门。
耳边传来陈丫丫嘟囔着的抱怨声,她垂着眼,收拾宿舍里的杂物。
当初她以为自己很有骨气,带着闺女离开瓯宅村,去了她表叔那里。可真正开始下地干活之后,她才意识到,原来一个女人想要靠自己养大孩子,是多么不容易。
无数次,祁晓穗都快要撑不下去了,她不敢想那时在给付蓉的那封信中留下的豪言壮语,只是默默地消化那一天天的艰难与困苦。
好在很快,她在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余经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