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妮,你这是怎么了?去哪儿了?”沈冬惠着急地问。
“妈,我跟爷爷去乡下玩了。”卢妮说。
“出去玩,怎么还哭了?”这下子沈冬惠就立马反应过来了,她皱眉说道:“是不是那些乡下的孩子欺负你了?你是不是被那些没教养的孩子打了?”
卢妮茫然地摇摇头:“没有啊。”
卢锋看了看老爷子的脸色,见他似乎并没有冷下脸的意思,便拦着妻子,自己则说道:“是不是缠着爷爷带你出去玩了?农村的孩子没念过书,跟你玩不到一块去。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学习,今年已经恢复高考了,再过十年不到,你也要去参加高考,哪还能浪费时间瞎玩?”
卢妮以前没有去过农村,她总是从父母口中得知乡下人是什么模样,也正是因为如此,刚踏进瓯宅村时,她不太适应。
可今天,她在乡下玩了一整天,她羡慕大家玩耍时的快乐笑脸,喜欢跟他们一起烤毛豆分享,也喜欢嗒嗒那个看起来很粗鲁,实际上却特别热心肠的三婶婶……
就连嗒嗒家里的甜饼子,她都觉得特别美味。
但是她不会对爸爸妈妈说这些话。
因为说了也没用。
卢妮低着头,不出声了。
卢锋便又对卢德云说道:“爸,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家再买菜做菜又得花好长时间,到时候饿坏了妮妮。要不我们就在你这里凑合着吃一顿,行不?”
卢锋开口的时候非常小心翼翼,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被自己的父亲拒绝。
只不过,他做这么多事,完全是为了让父亲能够重新接纳自己,因此他不怕被拒绝。
毕竟是父子一场,老爷子都已经愿意接受孙女了,又怎么忍心一再将儿子拒之门外?
卢锋犹豫着,看向卢德云,他的眼中有期盼,有忐忑,像是鼓足了勇气。
空气仿佛都凝结起来,卢妮也看着爷爷。
爷爷会同意爸爸妈妈进屋吃饭吗?
然而,即便所有人将全部注意力放在卢德云的身上,可老爷子本人却没有表态。
他只是看一眼卢妮:“还不进来?”
这是默许了吗?
卢锋的眼中生出一抹欣喜,而与此同时,沈冬惠也高兴坏了,她连忙牵着卢妮进屋,那笑容,简直像是过大年一般喜庆。
卢锋没想到他爸这一次居然这么好说话,他欣慰地找了个地方坐下,见老爷子进里屋去了,也不敢打扰。
时间能证明一切,这一次老爷子愿意让他们进屋了,以后便有无数的可能!
卢德云一进屋,就开始找家法棍。
奇怪了,那玩意儿上哪去了?
而外头,卢锋与沈冬惠一坐下,两个人的脸上都是喜色。
沈冬惠搓了搓手:“要不我去厨房做饭吧?”
卢锋点头:“肯定得你去,别给爸添麻烦。”
沈冬惠笑着,刚要起身去厨房,忽然看见卢妮手中握着的纸张。
“这是什么?”沈冬惠问。
卢妮说:“这是嗒嗒给我的。”
沈冬惠皱了皱眉:“你怎么非要跟那野丫头玩?”
“这是习题!”卢妮大声说。
“我说过了,现在对你而言,最重要的就是学习。别以为小学不重要,如今正是打基础的时候,你从乡下拿这些没用的习题回来干什么?他们那里的教学资源差,就算是小学五年级的课本内容,都不及你现在学的知识深!”
卢锋一副瞧不起人的态度,一开口,便是一顿指责,可他没想到,自己的话还没说完,卢德云就已经从屋里走出来。
卢德云的脸色很差,双手背在身后,也不知道拿着什么。
卢锋看见他爸这神情,突然觉得不对劲,往后退了一步。
正当卢锋迟疑着往后退时,卢妮却开口了:“爸,这不是什么没用的习题!嗒嗒她哥哥学习成绩很好,这是他妈妈给他出的数学题目。”
“成绩再好,也是乡下的。”沈冬惠说道。
“嗒嗒的哥哥跟我一样大,上的都是小学二年级。刚才在回来的车上,我看过这题目了,很难,我压根看不懂!”卢妮沉着小脸,生气地说。
沈冬惠狐疑地看她一眼,接过她手中的纸张:“真的假的?都是上二年级,他会做的题目,你不会做?”
沈冬惠是念到高中才参加工作的,有文化,也有一定的能力。
她本来还一脸不屑地拿着这题目瞅,突然之间,表情慢慢变得严肃起来。
她没想到,这题目不仅出得很深,甚至还很巧妙。
明明用的都是小学生的思维来出题,可难度却是连高年级的孩子都不一定能攻克的。
而这纸张上稚嫩的解题步骤,一看便知道是出自孩子的手。
沈冬惠一脸怔愣,又将纸张递给卢锋看了一眼。
“这是——那个野丫头给你的?”卢锋奇怪地问。
卢妮红着眼眶,眼底满是怒气:“能不能不要总是说别人野丫头、乡下人?爷爷说过了,交朋友不应该分三六九等,为什么要瞧不起人?”
卢妮在家时被沈冬惠宠得有点骄纵,可她平时最多就是使使小性子,什么时候像现在这样没大没小?
卢锋虽惊讶于许家给孩子出的题目竟这么深,可被自己的女儿大呼小叫,面子上也过不去了。
他沉下脸:“卢妮,谁准你这样对我说话?”
“孩子不能这样对你说话,我能不能?”卢老爷子走到他面前,那张脸就像是万年冰山一般,冷得很。
卢锋的心脏一下子就跳得快了。
小时候他爸要教训他之前,都是像现在这样板着脸的,老太太早就已经不在了,现在老爷子要是真想揍他,那该怎么办?
“爸,你——我们先吃饭……”卢锋结巴着说。
“谁要跟你们吃饭?”卢老爷子手一抬,就从后头甩出一根家法棍,狠狠往卢锋屁股上一抽,“到底是我把你教成这样的,还是你本身就是这德行?开口闭口瞧不起人,自己也没几斤几两重,看见别人条件比你差点,就嘚瑟成这样。往上数数,别说是你老祖宗了,就连你爸我都是个泥腿子,你嫌弃个什么劲?”
卢锋这一把年纪了,被老爷子这家法棍一抽,火辣辣的疼痛能忍,自尊心却受不了,一下子跳起来:“爸!我又没那个意思,你别在孩子面前这么打我!”
卢德云气得胡子都在抖,家法棍又是重重一甩:“我打你?我打你都算轻的了!得亏妮妮没被你们养歪,要不我直接打断你的腿!”
卢锋疼得嗷嗷叫,直躲闪,他身边的沈冬惠也急坏了,赶紧上前想要拦住卢老爷子。
可老爷子这脾气一向不好,真要教训人,沈冬惠哪敢拦着?
她想了想,就冲卢妮使眼色,让孩子上前去拦着。
可卢妮却像是没看见似的,愣愣地盯着她爷爷看。
真没想到,爷爷发起脾气居然这么厉害,原来不是没人可以收拾她爸的!
“爸!我究竟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卢锋躲也躲不开,又担心老人家太激动,真气坏了身子就不得了,便不躲了,结结实实站着挨打,“当年你下放农场,我也想去救你,我和几个弟弟妹妹到处托人,到处搜集资料,现在那些递上去的材料都还在家里。可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政策下来了,谁都拦不住,我到底有妻子有孩子,难道真的要带着她们去农场跟你一起受苦,你才满意吗?”
卢德云愣了愣。
他以为当年事情一出,自己的儿女们便纷纷躲起来,与自己脱离一切关系。
没想到,原来当时他们也试过去递材料,找关系。
卢锋揉着自己的屁股和背,语气一激动,眼睛里都是红血丝:“我是瞧不起人,但一码归一码,我对你已经够孝顺了!你就非要为了一家子不相干的人跟我计较?爸,我们是父子,你这脾气,将来老了怎么办?就真一个人过了?”
然而他话音未落,又挨了一顿揍。
卢德云冷冷地瞪着他,“你妈死后,我就自己一个人过日子,没打算让你们帮着养老!我这日子过得舒坦,早就已经习惯了,真不稀罕你们现在来孝顺我!连做人都不会,还想要做我儿子?滚回家做你的春秋大梦去!”
说完,卢德云把家法棍往地上一扔,直接将卢锋和沈冬惠给推出去了。
直到被推得出了大院,沈冬惠才想起卢妮还没出来,赶紧喊道:“妮妮,跟爸妈回家!”
卢妮在屋里摇摇头,说道:“我不想跟你们走。”
“你说什么?”沈冬惠听不清,又大声喊,“妮妮,赶紧出来!”
只是回应她的,只有沉默。
沈冬惠踮着脚尖,只看见自己的女儿背过身,坐在桌前,又拿了一支笔,认认真真地盯着那张纸看。
沈冬惠皱皱眉,心里格外不舒服。
这可是她的女儿,向着老爷子就算了,毕竟是自己人,这会儿怎么还向着刚认识不久的农村野丫头呢?
沈冬惠想不明白,可她丈夫此时已经铁青着脸,转身就走,她便也不好多耽搁。
反正孩子在老爷子家,她总是放心的,便拿钥匙给自行车开了锁,对卢锋说道:“我们先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