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中的意思便是赶周老太走。
周老太的嘴角抽搐,脸色沉下来,难看得吓人。
“我劝你别和这些城里人走得太近,做人要知道什么叫本分!”周老太丢下这句话,拖着自己的跛脚,往外一步一步走去。
望着她的背影,许广华的眼底没有任何情绪,无比冷淡。
他不是不失望的。
在农村,人家当娘的都是将儿子宠得跟宝一样,更何况他是家中的长子,理应不该被如此对待。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娘对他却是如此尖酸刻薄。
许广华过去从未想过逃离周老太,他按着村里人说的“孝道”二字对待她,宁愿自己多受一些委屈,只想息事宁人。
可没想到,老太太愈发过分了。
这一刻,许广华的心中突然一阵怅然。
他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家庭,即便没有母爱的关怀,也能自我调节。
但或许是因为今天帮冯惜珍到处打听她儿子的下落,看着她焦急又不安的样子,再与周老太对待自己的态度一对比,他忽然很羡慕。
羡慕冯惜珍的儿子,能得到母亲无条件的爱。
身后许广华的心情一落千丈,然而周老太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她若有所思地走回家,心中惦记着许广华与冯惜珍相认的可能性。
左思右想之下,她认为只要不让许老头与冯惜珍见面,那真相就永远不可能被人揭开。
于是一回到家,她便装作头疼脑热,周身不适。
许老头本来是要按往常一样吃了晚饭就要出去遛弯的,硬是被她留在身边,哪儿都去不了。
“要不我去给你喊个赤脚大夫?”许老头问。
周老太慌张道:“让老三家的去喊!”
许广中找来赤脚大夫,人家检查个半天都没查出个所以然来,见周老太还是躺在炕上“哎哟哎哟”喊个没完,便随意给开了些草药。
见许老头从自己的裤兜里掏出三毛钱递给大夫,周老太的心就像是被柴刀剜着一般疼,可事到如今,她只能让一家子围在自己身旁。
好歹要等那冯惜珍离开村子再说!
折腾了许久,天都黑了,一家子人也歇了下来。
见老伴要去灭煤油灯,周老太从炕上坐起来,让他给自己拿面铜镜。
接过
铜镜,周老太盯着自己的脸看。
一双吊梢眼,眼珠子是浑浊的,眸光黯淡,半边脸颊因当年做月子时没养好,有些面瘫,此时微微塌陷,使得那颧骨更加分明。
年轻时,她的长相就不好,虽不至于歪鼻子斜眼,但与冯惜珍那大气又明朗的长相是完全没法比的。
周老太本来就是穷苦人家出身,也没心思打理自己的外表,后来嫁了人,又被婆婆磋磨,那面色一天比一天黄,脸也是一天比一天苍老。
她原本一点都不在意自己是否好看,可刚才见了冯惜珍,心中却一阵不是滋味。
为什么都是人,差别竟这么大?
周老太气得将铜镜丢到一边,烦躁地躺下来,但因为躺下时太用力,脑袋往炕上狠狠撞了撞。
边上许老头已经打起呼,没理会她。
她揣许老头一脚,但人家一动不动的,她便只好自己起身,去灭了煤油灯。
屋子里很快便是漆黑一片,周老太摸黑回炕上,心里头就像是打鼓一般,还七上八下的。
她这大半辈子,有男人有儿子,儿媳还得伺候自己,难道还比不上冯惜珍?
周老太一再自我安慰,可心底有一道声音总在暗暗地提醒着她,让她不得不承认,自己与冯惜珍是天壤地别的差距。
她闭上眼,眉心紧紧拧着,只一再盼望明天一早,冯惜珍就会滚蛋。
她平静的生活一定不会再激起波澜,那秘密也永远不会被人发现。
一定是这样的。
……
冯惜珍这一觉睡得很踏实。
清晨醒来,许广华已经准备好早饭,嗒嗒握着她的手,拉着她去吃。
冯惜珍被拉到八仙桌旁,看见这大清早的,许年已经捧着课本在温习。
她笑着看看孩子摆在一旁的作业本,而后赞许道:“你的字写得很漂亮。”
其实过去在城里小学念书时,许年就已经展现了在学业上的天赋。
他喜欢看书,也喜欢上课,老师说过的课本内容他总过目不忘,甚至还会去深究老师尚未提及的知识。
来到绵安村的分校后,他娘说这里的教育资源不及城里,让他更要下苦工,只有成为班级里的佼佼者,将来有了机会进城里念书,才能跟得上进度。
好在许年从
未让付蓉失望,她只这么提醒几遍,他便愈发用功,不让父母操心。
此时见冯惜珍夸奖哥哥,嗒嗒心里头可骄傲了,帮许年说道:“我哥哥是全班第一名,全校第一名!他以后肯定能考上大学的!”
许年有点不好意思,他才八岁,离上大学还早得很呢!
冯惜珍一看便知道这俩孩子感情好,兄妹俩一个沉稳一个伶俐,都很讨人喜欢。
现在即便是城里的家庭,都不一定如此关注孩子的学业,除非一些双职工家庭能想得长远一些。
可这家里头的女主人,对大儿子的学习如此上心,对小闺女的启蒙教育也不松懈,更让人吃惊的是,她自己还报名参加高考!
这一家子的氛围,可真好。
冯惜珍与他们坐在一起吃早饭,虽没有白面馒头,没有她喝惯的豆浆,可不知怎的,她竟觉得这个地方给她带来了数不尽的温情,让她不舍得离开。
但再不舍得都好,还是到了该回去的时候。
休息了一夜,冯惜珍的腿已经不那么疼了,虽走路的时候仍有些吃力,可好歹能自己坐车回市里。
许广华要去上工,便将她送出村子。
一路上,他有些抱歉地说道:“我娘就是这脾气,你别见怪。不过,我真不是因为你是城里人,想巴结你,才出手帮助的。”
“我看得出来。”冯惜珍笑容和蔼,“这次多谢你。”
“不好意思,没帮上你的忙。”许广华低声道,“希望你能找回儿子,一家团聚。”
许广华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除了对待妻子儿女之外,其余时候,他并不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怎么此时心里头却有些难过?
他想不明白,便不再考虑,将她送到村口,便与她道别。
冯惜珍见这小伙子的神情,笑道:“我已经把家里的地址写给你们了,有机会来市里,一定要带着孩子们来看我,到时候我做一顿好吃的,请你们吃饭。还有,你媳妇不是准备考城北大学吗?我想,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城北大学在市里,若是能考上,便不会离家人太远,付蓉才有这个打算。
只不过,为什么考上城北大学就会与她再见面?
许广华还想再问,但村子里老队长吹
哨的声音已经响起,他不能再耽搁上工的时间了。
两个人就在这里分别了。
而另一边,周老太望着窗外,看着许广华独自回来,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脸上的笑容重新浮现,高高兴兴地出门跟老姐妹们纳鞋底。
“你不难受了?”许老头纳闷地问。
周老太乐呵着:“睡一觉好多了,你也出去遛弯吧。”
许老头没想太多,穿上鞋,背着手去村子里转转。
然而他刚转几步,就碰上了嗒嗒。
小丫头脸上的笑容让这个早晨的空气都变得更加清冽。
听她喊一声“爷爷”,许老头的嘴角都不自觉扬起来,蹲在她跟前:“爷都好久没见到嗒嗒了。”
嗒嗒见爷爷露出难过的表情,立马就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别伤心了,嗒嗒现在就可以陪爷玩儿。”
看小丫头都着急了,许老头笑得开怀:“嗒嗒为啥都不来家里?”
嗒嗒一脸为难,犹豫许久,才小声说道:“奶太凶了,嗒嗒不想挨骂。”
“她经常凶你吗?”许老头眼底的笑意淡了淡,“你奶她不想让你们分家,只是希望一家人整整齐齐在一起,没有恶意的。”
嗒嗒把头摇成拨浪鼓:“昨天奶还来我们家骂爹了,骂得好凶啊,太吓人了。”
这话一出,许老头皱眉。
他也知道自己的老伴什么脾气,但平时她在他面前会收敛,他认为不是亲生的总归隔着什么,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没想到,原来他不在的时候,她竟如此暗戳戳地针对大房一家。
“她骂你爹什么?”许老头沉声问。
“她说我爹想要跟着城里人吃肉……”嗒嗒歪着脑袋,“可我们家也有肉呀,爹娘说等过年宰了小猪,我们家也能吃好多好多的肉。”
宰猪分猪肉的事,许老头也听说过。
难道老伴是不甘心将这猪肉分一半给大房一家,所以才百般刻薄?
不能再让老伴任意妄为了,许老头的脸色很差,恨不得立马去为大房讨个说法。
然而他没想到,下一刻,嗒嗒又说出一句奇奇怪怪的话。
“奶好坏啊,嗒嗒不喜欢她。还是惜珍奶奶好,嗒嗒想要跟惜珍奶奶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