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说话的,便是那两名引路的卫士。
此时此刻,他们黝黑的面皮早都已经通红,不约而同地暗思自家世子爷不知道这又是发了什么神经,居然在贵客面前失仪,真是要命。
但他们也知道,这位世子爷素来便有“痴儿”之称,连他的伯父伯母,保定帝陛下和皇后还有他爹娘,镇南王爷和王妃都对他束手无策,他们当然也没有什么办法。
然而看到这一次这位世子爷发愣的时候太久,事态愈发有些朝着难以控制的方向发展,他们也顾不得其他了。只得赶紧硬着头皮上前了一步帮这位宝贝世子圆场,齐齐躬身朝着他恭谨地道:“见过世子殿下,这两位是大宋来的叶姑娘同吐蕃国师大轮明王鸠摩智大师,殿下可是来迎接他们两位的?”
听到这话,那少年方才慢慢回过神来。想来也是意识到了自己刚刚大约又失态了,还是在心心念念,想见了很久的宋廷长公主面前丢了人,他的脸便立刻有些发红。
此时偏又猛然想起叶颜方才似乎是在朝他问话,他居然又发起呆来没搭理人,真是愈发地该死了。
想到这个,他那脸色便愈发红了起来,却也不敢再盯着叶颜看,只垂首施礼道:“在下乃是大理镇南王世子段誉,见过叶姑娘、鸠摩智大师,两位远路而来,请恕我等有失远迎,招呼不周了。”
叶颜还没开口,那鸠摩智已经抢着道:“世子客套,咱们此来,原也并非为着拜访王室,乃是为了见识‘六脉神剑’而来的,不知道神僧们今日可在寺内?”
那段誉听得此言,面色便是一变,正要说些什么,寺门里面却忽然走出来一个披着金黄色僧袍的老僧人。
他面色平和,步履稳健,一看就身怀极高的内功。一面走,一面先口宣了句佛号,之后才朝着两人道:“两位请随老衲这边走。”
他看着叶颜和鸠摩智的目光都是一样的平静,也并不多问什么,好似一切本就该如此,倒是颇有几分佛家随缘的意思。
然不论是叶颜,还是鸠摩智都已经看出这老僧实在不简单。正在猜测他的身份,旁边的段誉已经恭谨地合掌施礼道:“本因方丈,这是要往何处去?”
那老僧淡然道:“虽我去便是。”
段誉虽然看着神色十分焦急,但也不敢违抗这老僧的命令,只好垂首跟在众人后面。见到叶颜走过去的时候,他的眼睛不由得又亮了,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方才凑过来,小声道:“玄女姐姐,若是等会儿他们打起来,在下会誓死保护姐姐的。”
他这话说的有些突然,目光也太过热烈,叶颜不免便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然而等到随着那位本因方丈到得天龙寺后方的山地之上时,叶颜却明白了那所谓的“打起来”是什么意思。
原来,这一位吐蕃的国师是来要人家天龙寺记载着“六脉神剑”的经书的。居然还是要烧给他的一个已经死了的好友。
乍一听起来,这理由十分冠冕堂皇,但叶颜实在觉得,这个说法太过牵强,如同这老和尚一路上的言行举止一般,虚伪得要命。
她虽然按捺住了心情,想要维持着宋廷是个礼仪之邦的面子,才忍住了这许久没有上去抽他。
然则,这老和尚却越说越不像话了。
听出人家没有想奉陪他一道儿抽疯,凭着他几句花言巧语就把自家“镇寺之宝”双手奉上的意思,这老和尚居然狂妄地抬出了吐蕃与大理的邦交问题。
还“我主与贵主会猎于大理”,好大脸。
当她们大宋是吃干饭的么?
好歹,她也是大宋的长公主来着,这种时候,要是不给他点颜色瞧瞧,还真当他们吐蕃一国天下无敌了。
叶颜心中火起,也不顾旁边那位被指定了专门“陪同”她观战的段誉少年那惊恐的表情,径直站起身来道:“国师豪气干云,胸怀天下,着实令人佩服。然既是有会猎天下之心,如何只谈大理,不谈大宋?既然国师有此雅兴,我便先领教领教国师的武功罢。望国师赏面,莫要厚此而薄彼。”
叶颜这话一说,那鸠摩智面色瞬间一变,却终究还是干笑着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只是,老衲与天龙寺高僧们的赌约乃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与‘六脉神剑’剑经,不知叶居士有何高深的功法秘籍,可以作注?”
叶颜淡淡一笑,随手挥了一剑出去,然后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平静地道:“不知道这一剑,可否作注?”
众人看着那凭空多了个大坑的山岩,面色均大变。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却忽然听得一阵马蹄声传来,却是有个黑衣少年策马而来,他的人还没有到,一股森冷的压迫感却已经到了。
马蹄在疾奔,他的人却如磐石般稳稳伏在马上。
他便这么朝着他们疾奔,如同箭矢一般,转瞬间,就到了众人的面前。
第37章 惊座
这是一个冷傲而孤高的少年。
但,你很快便能够发现,这并不是毫无依仗、妄自尊大的冷傲。
因为只需要一眼,你便能从他身上看出狼一般的忍耐和坚强。
那种自骨子里透出来的孤傲实在太过强大。以致于他凝神看着你的时候,总会让你有种是在同凶兽对峙的感觉。
巧的是,他正好也有着一双碧绿的,狼一样的眼睛。
如此一来,便愈发地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匹虽然年幼,但爪牙已然锋利了的狼。
这狼一般的少年箭一般地朝着叶颜疾驰而来,然后飞身下马,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缓步走向了她的面前,垂首道:“见过姑娘。”
果然还是来了。
叶颜暗暗叹了口气,虽然嘴角忍不住微微抽搐了下,但终究却也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淡淡道:“怎么连你都出来了?”
那少年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沉声道:“公子和世叔不放心姑娘,命属下来看看。”
他说完了这话,似乎想起了什么,情绪忽然有些低落,旋即便默默地垂下了头,仿若一头受了伤害,等候主人抚摸的小兽。
可惜,他的“主人”没有理会。
她甚至连看都没有多看他一眼,便就移开了视线,平静地道:“有劳他们费心了。”
然后她便继续朝着那吐蕃僧人鸠摩智道:“大师请罢。”
那少年听得此言,却忽然开口请求道:“属下请命,与此人一战。”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叶颜也不由得抬头看了他一眼,却见这少年倔强地迎着她的目光,竟似全身都已经开始蓄力。
他的后背绷得笔直,看了看叶颜之后,便把目光投向了鸠摩智。他这目光竟如有实质一般,让这个自诩武功高深、心志坚定的老和尚也不由得浑身一凛,不断打量起他来。似乎是要重新评估起他的武功了。
便是叶颜,见到他如此,也不免微微诧异。
继而,便有些头痛。
只因,她还记得这个眼神,当然也就还记得这个少年。
他叫做冷凌弃,也是太傅诸葛小花的弟子。是名满天下的“四大名捕”里年纪最小的一个,号称之曰“冷血”。
这的确是一个很适合他的名字。
因为他不但对恶徒和罪犯们冷血,对自己也很冷血。
他似乎没有血、没有泪,从没有完成不了的任务。
而他的武功也如同他的人一样,出手时从不留余地。
不论是对敌人,还是对自己。
这也是诸葛小花这四个亲传的得意弟子中,唯一与她交过手的一个。
那一次的交手,的确让她永生难忘,但从此歇了同他们比划的心思。
这孩子的剑法不错。
虽然看着没有什么章程,但,却锋利而迅速,有力并且有效。
那是杀人的剑法。
但同时也难免自伤。
那一次,便是因为他强行想收回已经刺向她的剑招而伤及了自身,在床上足足躺了一个月。
而其实,他那一剑便是刺过来,她也随便就能化解的。
她没有提前出手封住他的剑招,不过只是想看看,他还有什么后手。
不料,他却宁愿内伤都不愿冒着可能伤害她的危险刺出那一剑。
作为一个厉害的剑客,明明那不过是她的虚招,他竟然都没看出来。
她当时很是不解,事后却被诸葛小花一语道破。
这是因为,在这少年的眼中,她是他认定的“主人”。
叶颜有些愕然,也有些不信,毕竟,他们的交集实在是有限。
然则,小花的话,几乎从无差错。
事实证明,这位“冷血”,还真的是狼一样的少年。
他不但有狼的血性,还有狼的忠诚。
既然认定了她,但凡涉及到她的事,他都必然是会倾尽全力,甚至就算超出了他的能力,他也要竭力完成,哪怕因此而遍体鳞伤。
比如这一回来大理,明明是他最不擅长的与人打交道的事儿,他居然还是来了。
又比如教训这吐蕃和尚,明明他的武功可能会落在下风,他却也还是不管,真是……
不过,他来都已经来了,叶颜也只有不辜负他的忠心了。吐蕃和尚是她自己要动手的,暂且还用不上他,那就做点儿其他的事儿罢。
这么想想,过会儿她一剑拍下去,其他的倒是没有什么事儿了。只是想必过会儿的善后工作,定会让他头痛的吧。
不过,叶颜早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教训这吐蕃和尚,当然便就还是预备先做了再说。
正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其他的事,总会有办法的。
她想到了这一点,便也不再多话,只冷冷地道:“你有这个心已是不错,但,此战乃我之所愿,不会让给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