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她这话,那几个大汉怒不可遏,正要出手时,却忽然听得一个浑厚的声音传来,瓮声瓮气地道:“全都住手,退下。”
那些壮汉浑身一震,虽然仍是面有怒色,但却也当即听话地闪开一条道路,慢慢后退了回去。
这才露出了说话人的真面目来。
他果然便就是那个还端坐在马车上的布衣的老和尚。
方才两匹拉着车的骏马被叶颜一剑砍到,那马车本该骤然失去平衡才是。这会儿看上去,他却仍是坐得端端正正,面上也仍旧是那样宝相庄严,足以见得确是有几分真功夫的。
兼且他这一声招呼十分洪亮,却同此前那些壮汉们的洪亮并不相同,竟似黄钟大吕,隐有回声,倒好像是暗藏着极为深厚的内功功法。
如此看来,这老和尚果然十分不简单。
然则叶颜却仍是完全不将他放在眼中,只静静站在原地,冷冷同他对望。
那老和尚也在看着她。
与此前半闭着眼睛的那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不同,他此刻瞪大了眼睛,死死盯住了叶颜,不但眼中精光四射,便是脸上也隐隐有宝光流转。
他细细看了叶颜几眼,忽然大笑道:“原来尊驾便是近来在江湖中声名鹊起的‘九天玄女’叶居士,怪不得有如此身手,小僧自叹弗如。”
叶颜淡淡道:“大师过奖了,我哪里比得上大师。”
那老和尚听得叶颜如此说,还当她自执弟子礼,以示谦逊,不由得暗自愉悦,正要顺杆子说几句话,谁料她立刻便补上了一句,冷冷地道:“大师不但有如此大的排场,连参禅的境界也到了‘看破眼前生死’的地步。大师如此之‘高人’,叶颜的确是比不上。”
那老和尚听得这话,当即气了个倒仰。他自吐蕃来,素有“高僧”贤名,又有一国国师的尊号,一路上当然是排场很大的。不过,草菅人命的事儿,他也没想做。这不但与佛家的慈悲为怀不合,于他的声名更是有碍。他才不会那么蠢地让人死在他的面前。
他方才没有及时出手的原因,不过只是因为他在等。
等着事情更“千钧一发”些的时候再出手。
他看看那小童摔出来,看着马蹄朝着他身上踩去,就等着那马蹄落下的瞬间才准备出手。因为只有如此,方才能显得出来他武功的高绝、人品的高尚。
可惜,还没等他出手,叶颜已经把一切都解决了。
她动作实在是太快了,做的也太干净利落,倒是一下子便显得他这个高僧为人不慈悲为怀,见死不救了。
当然,也可以说是因为他武功不行,应变不及,但这个想法,他更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他不能接受,却也不能阻止围观的众人怎么想。
于是,因为叶颜的搅合,他原本算计好的佛名远扬,众人赞叹全都没了都不止,还在很多人的眼中看见了同情——这老和尚看着就慢吞吞的,定然是年纪大了身手不行了吧?
一思及此,他心中这口气愈发堵在了胸口,感到十分不快,但见到叶颜站在他身前,面如止水,侃侃而论,不但气质高华,言辞更是铿锵,又不免又有几分欣赏。
他素来对武学十分痴迷,见到至高武功更是有种非弄到手里不可的狂热,此刻见到叶颜方才的身手,当然早就意动。
更何况他已经看出,她方才那一手,不过只是情急之下随意使出来的轻功和胡乱刺出的一剑。如此的身法便已经能让人如此惊艳,更不要说她小小年纪,短短数月之间,已经在江湖中闯荡出了极大的名声,想必,身上定然会有更高深的武功的。
得想个什么法子,将她的武功套出来才好。
他暗暗打定了这个主意,便朗声笑道:“叶居士说笑了。久闻叶居士武功盖世,小僧也素喜钻研武道。今日既然有缘在此相逢,不若切磋一二,叶居士觉得如何?”
听说要打架,围观的民众们纷纷咋舌。他们素来安居乐业,哪里见过这个阵势,加上此前那小童的事,先就已经对那外藩的老和尚有些不喜,心难免就偏向了见义勇为的叶颜。此刻看了看老和尚的阵容再看看叶颜是孤身一人,便有些害怕她吃亏。但见了老和尚那些吓人的护卫,却也不敢多话,只悄悄地遣了好事儿的人去通知城中守卫不提。
围观的民众纷纷担忧地看着叶颜,但叶颜面上却是波澜不惊,只看了看那老和尚,淡淡地道:“大师既然有此雅兴,我自然是要奉陪的。”
那老和尚微微一笑,却又道:“只是既然比试,总要有个说法才好。”
叶颜见他笑得奇怪,话也说得似乎别有深意,如此弯弯绕绕的,完全不似个男人。她本就对这老和尚的印象不佳,此刻见他又是如此说话,便不觉就更是有些不快,正要冷冰冰地堵他一句,却忽然听得城中一阵马蹄声传来,似乎是有人在策马狂奔。
除了马蹄声之外,还有人在大声呼喊道:
“两位请先住手。”
第35章 神技
叶颜听到这话,嘴角不由得微微有些抽搐,暗道来的这位仁兄的眼神儿看来是不大好,明明她同这老和尚这都还没动上手呢,要住什么手啊。
话虽然如此说,见到那老和尚也的确没有要动手的意思,她便也就转过了头,看向了来人。
不想,来的人竟然是一队骑兵,看着颇有些英气勃勃的意思。特别是打头的那个人身姿笔直,一身重甲,更是十分得飒爽英姿,让她晃眼之间愣了愣,还以为自己眼花了,看到了故人。
好在她很快地就回过神来,只淡然地看着那青年带着那一队骑兵纵马飞奔至他们面前。
待到这群人纷纷利落地下马之后,那青年便带着他们上前躬身施礼,恭谨地道:“在下乃是大理皇城护卫长,敢问尊驾二位可是大宋来的叶姑娘与吐蕃国来的大明轮王?”
那老和尚听见这青年护卫明明是奉命前来招呼他们两人,却居然把叶颜一个小姑娘排在他自己这个吐蕃国师的前面,委实觉得下不来台,面色不由得便是一变。
他本有心想要发作一番,然则看了叶颜一眼之后,似乎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他竟然生生地把要出口的话又收了回去。
又看了叶颜几眼之后,他目光愈发深沉,面色又变了数变,方才重新又扯出一个“宝相庄严”的微笑来,恬淡祥和地道:“老衲远来,叨扰贵方,实在惶恐。”
那青年卫士忙拱手道:“明王言重了,在下奉主上之命,恭迎叶姑娘同明王两位大驾,还请两位移步城内,入宫与主上一叙。”
那老和尚听了此言,却放声笑道:“多谢尊主厚意,然老衲此次,却并非为拜见尊主而来,乃是专程为了见识崇圣寺诸位神僧们的绝技——‘六脉神剑’的。还请卫士长阁下代老衲向尊主致意,日后必当厚备资仪,专程当面拜见,此次便不去宫内叨扰了。”
他说到这里,没等那青年卫士答话,却忽地转头看向叶颜道:“叶姑娘与小僧本已约定要切磋一番,不知道可还作数?崇圣寺神僧们的‘六脉神剑’乃是旷古烁今的绝技,小僧此来也已经与神僧们事先有约,不知道叶居士可要先与小僧同去鉴赏一番,再商谈切磋之事?”
因着方才已经差点儿要动手,却忽然被半路杀出来的大理皇帝的卫队打了个岔,叶颜本就在想着要怎么处理这个切磋之事。现下听这老和尚说起“六脉神剑”,忽地又想起了昔日在昆仑山上听得的无情和他手下所说的话来。
据说这“六脉神剑”是连太傅诸葛小花也都赞赏不已的绝技,现下这颇为目中无人的老和尚也这么推崇,想必的确有些特别之处。叶颜本来也是想来大理见识不一样的武功的,当然也想跟着去看看了。
然这不过只是其中的一点原因,另外的原因,却是不足为外人道了。
方才她在准备比试前的关键时刻被大理主君派这队卫士打断,还被他们如此恭敬地相邀入宫,叶颜便知道多半是自己的行踪已经走漏,定然是有人将自己的身份以及要来大理的事预先通知过大理皇室了。
想起那日的情形,叶颜已经猜到了这个报信的人是谁。泰半就是那无情后来酒醒,想到她必然会依着他们的建议到大理来,故此才报给了小花等人知道的。因着此事涉及她和大理皇室,说不定都惊动了她的宝贝弟弟,巴巴地下了什么国书给人家,故此才会有今日之事。
她旧日在宫中便听太后和弟弟聊过,这大理素来崇尚佛法,讲究礼仪,最是规矩的很。现任的大理皇帝是段正明,号“保定”,更是每日都要在宫中禅房冥想修行,乃是个明理的贤君。此刻既然知道了她的身份,即便她是微服,来的目的也本就是要闯荡江湖,但他们也定然会按着礼节兴师动众,过场繁琐地为她“接驾”,弄得她不得尽兴的。
如此一想,她便对去面见这位大理保定帝没有了什么兴致,倒还不如跟着这老和尚去崇圣寺见识那个“六脉神剑”,也好盯住了他,看他要玩儿什么花样。
既然打定了这个主意,她便径直点了点头,朝着那卫士道:“有劳尊主,此事便按照大师所言操作便是。”
她说的云淡风轻,似乎对这位吐蕃的大轮明王所言没有什么异议,浑然没有发觉他眼中的算计和那青年卫士略变的脸色一般。
想来是此前被单独吩咐过什么,那青年卫士听得那吐蕃老和尚这么说,叶颜又是这么个反应,虽然有些犯难,但踌躇了片刻只会还是垂首施礼道:“既然尊驾两位俱都已如此决定,那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便先告辞,回去向主上复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