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局于是变成两桌,楼下真刀真枪,楼上自娱自乐。井瑶纯属赶鸭子上架,楼上战区三缺一,少她开不了盘。她懂规则,记忆力又好,用宣承的话说随便打打就能成麻将天后。可她真就折在这种娱乐项目上,屡战屡败,几圈下来胡不了一次。
井瑶那时便深谙兴趣是最好老师这一道理,自己就是活生生的事例。
不爱玩,没动机,就是赢不了。
王姨没推脱,牌局开始气氛一下热闹。井瑶最先坐在奶奶后面,她牌技不行指导无力,老太太更不敌另几位能掐会算,两圈下来不但没胡还给人点了两次炮。她见迟迟扭转不了局势便起身假装观摩,挨家看过底牌再回奶奶身后,小动作发挥效用,老太太赚得盆满钵满几轮不下庄。宣诺这才觉得奇怪,老太太打牌都靠认图,怎可能次次运气爆棚?暗地观察许久,终于识破大姐挤眉弄眼的小神态,红着脸开叫,“不行不行,哪有你们这样的。哥,她们玩赖。”
宣承听罢立刻板起脸,煞有介事附和小妹,“对,怎么能作弊呢。”
井瑶扭脸偷乐。真能装,要出哪张指尖点两下,这信号还不是你给的。
他向来会装。从前见井瑶一直不赢,他在桌子底下拉过她手心写字,三万,一饼,五条。有次写了很久,挠的井瑶手心发痒也没识别出是哪张牌,牌局散了她才敢偷摸询问,宣承点着她脑门,“幺鸡啊。”
他在井瑶手心画了只大公鸡。
奶奶边笑却止不住连连打呵欠,王姨将牌龙一扣,“老太太困了。你们玩吧。”
宣诺起身扶她进卧室休息,老太太进门前回过头,慈眉善目地笑,“小承,瑶瑶她妈结婚就由她去吧啊。”
谁都知道他心里有疙瘩,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
除了井瑶。
宣承不语。他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至于不回答……井瑶在心里深叹一口气。
王姨随奶奶进去,关好卧室门。井瑶要走被宣诺拦住,这道门以内再窝火再藏着怨气他们也不会撒出来,夹心小诺认定今天是千载难逢修复关系的好时机。
兄妹三人成三角对立位置坐于客厅。宣承若无其事削苹果,井瑶看着他的动作发呆,持续沉默让宣诺不得不率先开口,“哥你怎么突然决定回国了?”
“合约到了,呆着没意思。”宣承将削好皮的苹果递给井瑶,扬扬下巴。
井瑶默不作声接过,他始终对她的喜好了然于心。
“给我也削一个。”宣诺噘嘴,“偏心眼。”
她常觉得识不透自己这大哥。同一屋檐下的那时自己太小,很多记忆经由奶奶的描述撑起来,亦真亦假有些虚幻;分开时间太久,见面寥寥,联系靠一通通国际长途一个个视频画面,大哥的存在甚至不如相伴几年的中学伙伴真实;他们有十一岁的年龄差,同父异母,家庭横亘在他们中间,是捆绑的锁链,也是碰不得的禁区。
宣承是好到不能再好的兄长——宣诺接过他递来削好皮的苹果——他能包容自己的一切,无理取闹的要求亦或时而冲头的坏脾气,可为什么就在母亲这环绕不过去呢?
宣承忽然道,“手机给我。”
井瑶抬眼,意识到是对自己说的,从包里摸到电话递过去。
他用井瑶手机给自己打电话,操作娴熟不慌不忙。
宣诺在一旁看着,总觉得哪里不对。盯他半晌才反应过来,“哥,你怎么知道姐手机密码?”
“她就一个密码。”宣承头也不抬回答,递还手机。
“哦。”宣诺点头,苹果啃得嘎嘣作响。
微信里多一个联系人,收到一笔转账。井瑶向前举过屏幕,“这是?”
“王姨的工资不该你付。”宣承答。他一直以为保姆是小姑找的,上次来问过王姨才知晓一直是井瑶负担这部分开销。王姨念着他们兄妹几年未见,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井瑶的事情。比如她的工作,比如她一直单身,比如她正还着房贷,比如她每个月会来一两次,每次来都避开小姑。
井瑶照顾奶奶,是情分,不是义务。
宣诺听两人聊这些话题,干着急却使不上劲,只得竭力发挥夹心小诺的功效,“不然你们各一半吧。等我毕业了咱们分三份,每人付四个月。”
井瑶很快答,“我同意。”
宣承见小妹心急也不好再争,在两人的注视下点点头,而后又对井瑶补一句,“我电话你存一下。”
已拨电话的第一个,井瑶抿抿嘴,添加到通讯录——宣承。
第12章 你的名字 2
十七岁是每个男生的分水岭。身高、胡须、骨骼还有那隐秘的器官都会在这一年茁壮成长,宣承也不例外。十七岁的他开始隐隐透露出军人世家的风姿——身型愈发挺拔,脸庞开始有鲜明的下颚线,五官也似长开,板着脸严肃,笑起来带些似有若无的痞劲儿。他不似其他男生奋力追求外表与众不同,依旧是及其符合校规的板寸头,校服拉链整整齐齐拉好,运动鞋也干干净净从没有花花绿绿的图样。
起先源于一场篮球赛。他在最后时刻压哨投进三分,男生们叫嚷着扑向场中,又是捏脸又是搓头,用最原始简单的方式表达对功臣的崇拜。“技术好”的评价从男生堆传到姑娘们耳朵里一下变了味道,仿佛一夜间校园里多出一位风云人物。走在路上开始被议论,书桌里开始出现礼物,贴吧上越来越多出现他的名字。渐渐的宣承变成一个可以独立存在的符号。比如问,你喜欢哪一款?正答,宣承那一款。
井瑶不知道这些,隔一座小花园,初中部接受信息的速度相对滞后。只是坐在宣承的后座上她总会收获许多打量,那些目光让她不自在极了。
滞后不代表停止,宣承的名字终于传到小花园这端。班里有位几乎一学期不曾说过话的女生这天晚自习结束偷偷递给她一封信,“你能帮我转交给高中部的学长吗?”
声音轻轻的,脸颊像被抚上一层柔艳的晚霞。
“谁?”井瑶下意识问。
“带你走的学长,”女生似打探过,“和你住一个院的。”
哦,宣承。
“拜托。”女生眼睛水汪汪的,脸更红了。
内心十万个不愿意,手却不听使唤接过那粉红信封,井瑶答应了。
确实是举手之劳,她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车棚前,她火急火燎将信封塞给宣承,“我同学给你的。”像个沉重包袱终于甩掉。
“你,同学?”宣承哼笑着说出这句话,态度懒散。
语气神态统统让她泛起一股被嘲讽的怒意,这份心意交出时怀着怎样的诚恳井瑶再清楚不过,一时冷下脸。
季子辰见状打圆场,“给你就收着呗。”
宣承不听,拽过井瑶书包直接把信塞回去,“告诉你同学好好学习别想有的没的。”
见井瑶又要拿一把压住她的手,“我收了对她没好处。回家。”
讲这话时他全无笑意,不算严肃,但很坚决。和他说要考军校的表情一模一样。
井瑶不再反抗,心事重重跳上自行车。
她到底也没编出更好的理由。第二天晚自习下课叫住那个女生,待教室再无别人,双手将信放到对方桌上,“他说收了对你不好。”
女孩子脸一下通红,过会儿试探着问,“你再帮我说说?你们不是挺熟的吗?”
“不熟。”井瑶抓住要点,“不熟,不好说。”
“知道了,谢谢。”女生抓起书包跑出教室,因为太快,井瑶没看到她的表情。
这天回家她自作主张跳上季子辰的车,面对宣承“怎么回事”“抽什么风”的质问一概不答。没办法,不想成为话题人物就得躲着太阳走。
第二天第三天上下学依旧如此,宣承也就默认了。井瑶干干瘦瘦不会给哥们添负担,小姑娘的心思一天一个样,随她去吧。
十七岁也是荷尔蒙疯狂燃烧的年纪。宣承身边开始频繁出现一个姑娘,大眼俏鼻樱桃嘴,飘逸的长发烫出大卷,卷下耳垂上总吊着一对圆圆的耳环。全校只有她把校服穿成落肩款礼服,里面配V领紧身T恤,整条细嫩的脖颈便这样露出来。
某天放学在校门口撞上她,对方向后座挑挑眉问季子辰,“谁啊?”
井瑶暗地拽住身边人的衣角,轻轻扥两下。
“我……表妹。”季子辰这样介绍,他说宣承被化学老师留下了,得晚。
“没事儿,我等他。”她便朝他们笑,眼角勾出上挑的黑线,她化了妆。
只有不听话的学生才会化妆、打耳洞、奇装异服。
井瑶不知怎的有点怕她。
有时放学她会和宣承一起自教学楼走到车棚,但从不靠近,径直向前到小花园长椅坐下。每每此时宣承便会独自跑过来打招呼,“你们先走,我晚点。”
季子辰告诉她,那女孩叫董萌,和他们同级不同班。
“宣承喜欢她?”井瑶问道。
“喜欢啊,不然干嘛把咱俩丢下。”
待井瑶看过去,视线总被树木挡住,两个肩并肩的背影隐隐约约。出校门路线固定,要想看清或者绕到另一侧,或者整排树被通通砍掉,哪一种都超越常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