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老师也私下找李雾聊过,探问他对志愿是否已有想法,并传达了某些大学招生办的意向,李雾只是摇头,说还在考虑。
他的确还在考虑。
原因很多,但有一点很关键,他不想离岑矜太远。
他曾查过首都到宜市的航班与高铁,一个是两个半小时,一个是六小时,且都票价不菲。
如果去北京念书,申请到助学金,未来几年他与岑矜的人生轨迹除去长假,几乎就是平行,再难有干系。
虽然目前的她潜心工作,看起来完全没有打算进入下一段爱情的样子,但他还是会怕,怕某个脱轨的瞬间,岑矜会走向某个他再也无法看到的岔口,他明明已经在她背后屏声静气却又竭尽全力地追了那么久。
高考于李雾而言,并不只是苦读的回礼。自己水平如何,他心中早已有数。
它更像是一场关乎未来的自行审判,他坐在秤杆的中间地带,一边是情,一边是理,拔剑四顾心茫然。
大考前的每一天都是在重复前一天,日子枯燥煎熬,却也瞬息而逝。
临考前夜,李雾失眠了。
他一直待在学校,没有回家。此刻一个人躺在床上,宿舍黢黑,他反复回想着近两年来的种种,他发现,岑矜刻在他脑子的画面竟远超自身,和她待在一起的时间明明没那么多,可她却几乎占据了全部,如形役,如恪守的执着。
难以抉择的情绪剧烈绞轧着,李雾心口生疼,他爬下床,取出笔袋,翻出岑矜的两寸照。
李雾把它摊放到桌面,凝视着,女人笑意和煦,像一剂良药,缓释了他所有的苦恼与躁动。
他又打开微信,置顶是岑矜一个小时前发来的安抚鼓励:【虽然不清楚你为什么不肯回家待考,也不愿意让我送考,但我知道你肯定有自己的理由。我也知道此刻的你一定很紧张,但也别忘了18岁那天我跟你说过的话:大胆落笔,姐姐永远看好你。】
他反复默读好几遍,胸腔缓慢起伏一下,将照片收回抽屉。
翌日大早,李雾检查完文具与证件,取出手机再看眼那句话。
如果都不做最好的自己,还怎么值得她的看好。
少年豁然开朗,精神一振,微醺的风里,他快步往考场进发,全力以赴,其余交给命数。
八号傍晚,所有高三学子争先恐后涌出校门,他们似困兽出笼,狂奔着,发泄着,或尖嚎,或低泣。
李雾是当中为数不多的淡定派。
穿着白T的峻拔少年面无表情朝外走,静默却醒目。
手持麦克风的媒体拦住他,试图采访。
他瞄了眼怼来跟前的摄像机,眉头一蹙,启唇说了几个字,大约是在婉拒,而后拔足就走。
媒体穷追不舍,他头埋更深地避让,也跑得更快了。
岑矜立在不远处的荫翳里,就望着他笑,怎么回事,完全不想去救一把。
好不容易脱身的男生低头,取出手机。
岑矜眉梢微扬,跟着拿出手机。
屏幕在下一刻暗下来。
岑矜接通,他们之间流动着夏风,人影憧憧。
李雾举目:“我考完了,”他顿了下:“你来了吗?”
“我早到了,嗯――”岑矜判断了一下自己的站位:“你的右前方。”
少年的双眼在一刻间聚起焦:“我看到你了。”
岑矜掐断通话,扬手冲他晃两下。
李雾步伐渐急,由走变跑。
曾几何时,无数个周六的傍晚,人潮汹涌,他也是这样义无反顾地奔向她,好像在朝光冲刺。
少年停在同一片树影里,她的面前,他气喘吁吁地看着她,莫名其妙地笑。他第一次露出这样大的笑容,朝气满满似骄阳。
她家聪明孩子怎么跟考傻了一样,笑得呆头呆脑,岑矜皱眉疑惑:“你考很好哦,笑成这样。”
李雾抿起了唇,高深莫测地回头,只给她一个稍显傲娇的后脑勺。
“到底怎么样,心里有底吗?”岑矜本不想考完就立马说这些给孩子压力,但他现在这副神气小样挑起了她全部好奇,非追着问清楚。
李雾慢慢悠悠走,仍一言不发。
“不说这个暑假都别再跟我说话。”岑矜只能使出威胁大法。
他终于侧过头来,老样子回:“还好。”
“又来,能给个准话吗?”
他定定看她两秒,似有几分幸灾乐祸般勾了下唇角:“出分后你应该会很忙。”
第44章 第四十四次振翅(照片)
他话音刚落,岑矜懵了下:“忙什么?”
李雾还在那故作玄虚:“不知道。”
岑矜直接拿手袋呼他后背,力道还不小。
被莫名一打,李雾佯避了下,笑意更深:“好了。考得不错。”
听见满意的答复,悬空几天的心也跟着落定,岑矜展颜:“嗯,那就等你好消息了。”
他们结伴往附近的停车场走,身畔是络绎不绝的学生与家长。
“李雾!”背后遽然传来呼喊。
李雾与岑矜一齐回头,是个戴黑框眼镜的男生,一路疾奔过来,急刹在他们跟前。
李雾挑了下眉:“成睿?”
成睿喘个不停:“我一看背影就知道是你!”
他又看向岑矜,恭恭敬敬唤:“姐姐好!”
岑矜颔首,莞尔:“嗯,你好。”
成睿一惯嘴甜,不惜拿好兄弟当溜须拍马的垫脚石:“姐姐太漂亮太瞩目了,不是先注意到你,我都不知道李雾在你旁边。”
没有不爱听好话的人,岑矜笑出了声:“谢谢你啊,你也很帅气。”
李雾目光轻微一沉,打岔:“你在哪个考场?”
成睿说:“我在24,你呢。”
李雾说:“26。”
成睿惊讶:“我们居然就隔着一间教室!让我沾沾考运吧。”
说完抬手在他身上一顿乱蹭猛挠。
李雾怕痒,屈身缩肩各种闪躲,脸都憋红了。
瞧着两位生机勃勃的少年,岑矜失笑摇头。
男孩儿们闹够了,总算消停。
李雾问:“你家长呢。”
成睿嘴努了个地方:“我想喝奶茶,我妈帮我去买了。”
岑矜循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也问李雾:“你想喝奶茶吗?”
李雾摇了下头。
成睿羡慕地看着他俩,喃喃:“我要也有个姐姐多好啊……”转念又问:“李雾,你暑假有什么安排吗?记得找我啊,高三一年我们都没怎么说过话,我可想死你了。”
李雾点头:“好。”
“一定要找我!”成睿回了个下头,约莫是见自己妈妈从店里出来:“我先走了。”
“嗯。”
目送成睿离开,岑矜问:“他是你来宜中后最好的朋友吧?”
李雾回:“算是吧。”
岑矜说:“我还挺喜欢他的。”
李雾一顿:“因为他很会说话吗?”
岑矜想了下:“他一看就是那种很好相处的男孩子。”
“哦。”他闷声应着。
他们的肩膀并齐,在树隙的光点间匀速行走。李雾倏地开口:“我好相处吗?”
“你?”岑矜冷冷一呵:“你是我见过的最难相处的人。”
“真的吗?”她的回答不算出乎意料,但令人受挫。
岑矜不假思索地嗔怨:“你都不知道你刚来那会有多别扭,每跟你说一句话我头都要痛死了。”
李雾不服气:“现在总归好一些了吧。”
这点岑矜不再否认:“嗯。”
她毫不吝啬对他的夸奖:“现在又高又帅又乖成绩又好,是每个姐姐心目中的完美好弟弟。”李雾听得心花怒放,不能自制地扬唇:“哦。”
“完美好弟弟,”岑矜盛情相邀:“想吃什么,尽管开口,今天姐姐请客。”
―
岑矜带他去了间米其林日料店,环境清幽,灯盏淡黄,竹质的屏风区隔出卡座,将食客间的私密保护得恰到好处。
白袍主厨在一边片鱼,岑矜给李雾斟了一小杯奶白色浊酒:“尝尝,度数不高。”
李雾接过去抿了下。
岑矜问:“怎么样,终于可以接触酒精的成年人。”
“……”李雾又尝了一口:“有点果香。”
“嗯,还有呢。”
他纠结半天,还是直叙感受:“像醪糟。”
岑矜笑,不为难他了,低头吃面前的小,转移话题:“想好志愿了么。”
李雾怔了下:“还没有。”
“不是有学校提前联系过你么。”岑矜记得他跟自己说过。
李雾:“对。”
岑矜撑腮:“没一所很想去的么?”
“也不是,只是还没想好,”李雾问她:“你大学在哪念的?”
“就在宜市,”提及母校,岑矜莫名自傲:“宜大的新闻学院,我们系可是天下第一。”
李雾若有所思。
岑矜问:“宜大找过你么。”
李雾点点头:“找过,想让我提前参加他们学校的考试,如果通过的话,高考只要达到一本线就可以去读。”
岑矜惊得接连眨两下眼:“这么厉害?”
“嗯。”
也曾自诩学霸的女人被刺激到,僵笑一下:“你没同意,是看不上宜大?”李雾说:“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