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雾提前审题默算,漫不经心地转着笔,还间或换些花样,黑色的中性笔于他细长指间来回旋动,运转自如,却不脱手。
岑矜注意着,哼一声:“你很会转笔哦?”
话落,那支恣意的笔刹停住,被它的主人老实握回去,又端端正正摆放到试卷中央。
李雾眼皮微抬,讪讪:“就转着玩。”
岑矜也起了玩心,视线落到他黑色的笔袋上,伸手就捞来自己面前:“借我一支,我也试试。”
李雾顿如五雷轰顶,险些起立,颅内急剧嗡鸣。
女人已经低头,认真在他笔袋里翻找,一边还比较轻重,少刻就把几样笔都拖了出来。
李雾不敢眨眼地看她动作,喉头紧窒,心率快得几要猝亡。
好在岑矜没有因为摸不到而再进行更深入的探索与查找,转而撇开笔袋,注意起眼下几支,她分别尝试和感受,总觉不大满意,扬眸问:“没别的笔了吗?”
李雾慌乱至极,以至于口气都有些急冲:“没有了!”
“这么凶干嘛?”岑矜被他高声一唬,很是莫名。
他又微弱下去:“要考试了……”一边把笔袋拿回来,假模假样:“我拿下橡皮,你把铅笔也给我吧。”
到这一秒,他的秘密基地重回自己掌握,李雾才觉魂魄归体。
找不出一支手感相契的,岑矜不免意兴阑珊,拣出铅笔要送过去,她突而心起狡念,又将2B铅笔搁回平桌,圈起拇指食指,锁定目标,发力,把它噌得弹向李雾。
男生指骨被撞,刺疼一下,不解抬脸看她。
不料女人已搭腮侧头看窗,作“我不知道我不在场”状。
李雾勾唇,搓两下手,敛低眼,掩饰渐浓的笑意。
两点整,测验开始。
李雾摁出笔芯,似剑刃出鞘,即刻进入战斗状态。
岑矜开始玩手机,公司大群在聊复工时间,征询众人意见,大家各执一词,聊天记录快到刷屏,目不暇接。没一会,老板乏了厌了,直接弹出个组群语音讨论。
岑矜象征性点进去,扫一眼眉心微锁专心做题的李雾,将界面静音。
过了会,她在群里被副总监文字点名:@Gin,怎么不说话,挂机呢?
岑矜:……稍等。
她起身走去阳台,李雾留心她动静,也目随她一路走出。
岑矜贴手机到耳边,回过头,从窗后看屋内情况。
四目相对,她隔空做两指戳眼动作,先自己,而后李雾,凶得很。
李雾一怔,似真被扎到般,埋下脑袋,实为抿紧唇镇压笑容。换谁谁受得了这种可爱二连击。
李雾一心二用,偷听岑矜讲话的同时,还跟有肌肉记忆般在稿纸上流畅算数,最后将正确选项填入括号。
可惜她声音不大,又掩上了门,所以听不真切。
片刻,约莫是有相熟同事拿她开刀问罪,岑矜嗓音陡然拔高:“我家学生考试呢,闭嘴吧你。”
笔尖一顿,少年又在草稿纸上奋笔疾书。
他字迹起飞,近乎狂草,似在发泄――发泄那句话,那个前缀所带给他的极致得意与极致愉悦。
第41章 第四十一次振翅
四月,粉白的小蔷薇将小区一周的铁栏都织成花毯。
奥星的复工通知也飞至各个员工的邮箱。
岑矜花了一周时间才完全适应正常的工作节奏,漫长假期带来的后遗症体现在方方面面,尤其是一日三餐。
显而易见,李雾的家常菜养刁了她的味觉与胃口,公司的自助怎么吃怎么不对劲,冷冰冰的,毫无烟火气。
一个中午,她用叉子拨弄着餐盘里模板化的组合菜肴,愈发嫌厌,不由点开微信,给李雾发消息,意图望梅止渴。
岑矜:你今天中午吃什么?拍张图给我看看。
李雾:面条。已经吃完了。
岑矜:为什么不烧菜。
李雾:你不在家。
岑矜:做饭又不只是为了给我吃,你自己也一样要吃,光面条有什么营养。
李雾:……嗯。
岑矜:想你的饭了。
李雾:你那边没饭吃么。
岑矜拍了张餐盘照过去。
李雾:看起来还不错。
岑矜:跟你做的没法比。
李雾回了个原始表情的龇笑,似乎对她夸奖颇为受用。
岑矜讥嘲:你聊天很有我爸的风韵[龇牙][龇牙]
李雾:还好吧。
岑矜无言以对,关心起他学校情况:你们老师有通知什么时候返校么。
李雾说:大概劳动节之后。
岑矜:行吧,趁早滚回学校。
李雾:?
岑矜:我见不得自己含辛茹苦,还有人在家闲散惬意。
李雾:我也上了网课。
他口气似受莫大委屈,岑矜浑然无觉地敷衍一哄:哦哦弟弟辛苦。
李雾:……
岑矜一凛:省略号是什么意思?
李雾:没什么意思。
岑矜:表达出来。
李雾可真是原始表情的忠实拥趸:[愉快]
岑矜再难容忍:继续用这种表情不会有女生喜欢你的。
李雾:那用什么?
岑矜:别用表情。
李雾:好。
岑矜职业病发作:请重新陈述一下省略号的具体含义。
李雾:不知道回什么但一定要回你。
岑矜听出几分受迫:我可没逼你。
李雾:是我自己的习惯。
或许是他的回答太过真诚直白了,岑矜心脏遽尔一颤,似弹珠滑脱,她在这种轻微却异常的失重间词穷起来。
最后她只字未发,只回一个看起来毫无破绽的表情:[龇牙]
结束对话。
李雾笑着倒置手机,刚要继续一心一意写讲义,又停下来,把手机翻回,点开微信,回味今日的聊天内容。
朝夕相对的三个月,他能感觉到岑矜在自己面前逐步自在、松弛、不再竭尽所能地端着某种架子,维持着某种形象,虽然还是喜欢言语欺压,但多半是调侃逗趣。卸下伪装的她,就是个矛盾冲击又完美自洽的存在,她成熟又天真,缜慎又随性,有一种柔软的锋芒,像眯眼所见的光。
李雾想象了会她的样子,平静下来,专心攻完今天老师布置的全部课业。
收起讲义,他回到厨房,开始四处翻查,最后从橱柜最上面一栏找到了全白的保温饭盒。
烫洗一番,确认饭盒无损,李雾开始清洗食材,切丝切段,一顿煎炒熬炖准备妥当,已是下午六点多,他将做好的三菜一汤干干净净不漏一滴地分装进保温盒里。
提早下好单的跑腿员刚好上门,李雾用袋子扎紧,递给他,再三叮嘱:“久力大厦的奥星广告,别送错了。”
彼时,岑矜正在开会,做头脑风暴,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得正热烈。
忽有同事来敲门,大声叫嚷:“岑矜,有你外卖!”
岑矜困惑回头。
那个AE又喊:“放你桌上了啊。”在座各位霎时嘘她不够意思,大家都饿着肚子光消化脑容呢,结果她一个人偷偷摸摸叫吃的。
岑矜摊手喊冤:“我没有!”
散会后,岑矜回到工位,只一个包扎厚实牢靠的圆柱形物品,都看不出里面装了什么。
她层层解开,才揭晓最终结果,是一只洁白的饭盒。
她一怔,大概猜到它源自何处,便取出手机确认,果不其然,有条跑腿短信提示,出发地是自己小区。
岑矜唇角微扬,放下手机,将饭盒拎出,开盖。
鲜香扑鼻,是她熟悉的气味。
“好香啊――这是什么――”路琪琪闻香而至,滑着她的转椅赶来。
岑矜不答,只坐回去,把几样菜盒挨个取出,在桌上一字排开。
最下层是汤,冬瓜排骨,色泽浓白,还热气腾腾。
岑矜略略挑眉,又去找餐具。筷子与汤匙都用纸巾裹得仔仔细细,捋开一看,是她平日最爱用的两位。
这一秒钟,岑矜大脑里就一个念头,五字真言:妈的没白养。
路琪琪跟馋嘴仓鼠一样在一旁嗅来拱去:“这不是外卖吧,我看着不像啊。”
岑矜横起手机拍照,笑意难褪:“家里送来的。”
“你家人也太好了吧,我父母才不管我死活。”
“是吧。”
路琪琪央求:“我能吃一口嘛?”
岑矜手悬空兜着,施舍给她一筷子土豆肥牛。
“哇啊!”路琪琪双眼放光:“好好吃啊。”
她还得寸进尺,亮出手里勺子:“我还想喝口汤呜~”
“喝吧喝吧。”岑矜向来拿这种小可怜虫没办法。
等路琪琪称心如意地飘走,岑矜才又取出手机,边挖饭边给李雾发消息。
她将自己拍的图传过去:托你的福,今晚伙食水平直线上升,还福泽周边百姓。
李雾问:饭菜冷了吗?
岑矜:还很热。
李雾:嗯。
他又说:下班别忘记带饭盒和餐具回来。
岑矜:ok。
她心里烘暖得就像饭盒底端的汤水:另外,谢谢你。
李雾:不用,我也要吃饭的。
岑矜心领神会地笑: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