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是真心愿意放一放?”苏稚听她言语软绵绵,胸口烧火,“不过是一个婚事,若爱得深,刀山火海都可闯过去。何况你们之间相处不早就同夫妻一般,即便不办婚事,有心人难道就看不出吗?”
不办,尚且能睁眼说瞎话;可若是办了,无异于宣战。一旦失了许大人的助力,霍钰的复仇之路会很难走吧。
闻人椿深深叹了一口气。
“若我生在世家就好了。”哪怕是日落西山风雨飘摇的小户人家,她至少也能有一丝底气去逼婚。
苏稚知她无能为力,体贴地抱了抱她:“其实你对他的恩惠早已胜过任何家世,不必纠结于此。当年我们岛的船救上你们的时候,听说你们连衣衫都系在一道,你明明被水灌得迷糊,却抓着人就说要救霍师父。船上男子回来后,无不说你真心可鉴。小椿,我保证这世上不会有人比你更爱他。”
“临安不是系岛,你不懂的。”
“我是不懂。”苏稚哼了一声,“怎么系岛简简单单的事儿到了你们那儿就如此复杂。可惜我非男儿身,否则当时一定将你从霍师父手上夺过来!”
闻人椿失笑,心情总算好了一些:“你这身形,还有力气,便是做了男的。我应当也是看不上的。”
“瞧不起我咯。我若是男的,绝不让我女人受辛苦劳累的。”
闻人椿倒是喜欢辛苦受累的。采到药的时候,看着药房库存一点点变多的时候,跟着药方做出药膏的时候,还有病患同她道谢的时候。
她都觉着自己格外有价值,再也没工夫去想尊卑贵贱了。
不过闻人椿没有忘却明州的一切,她心心念念的仍旧是治好霍钰的腿疾。
他年纪正盛,有那么多抱负。如今商人入仕已是风潮,霍钰本就有此理想,待到家仇了了,再考科举也不是不可能。
往往此时,苏稚总会跳出来打趣她:“想不到我们小椿还有官太太的梦。”
“才不是呢。”
“我倒愿意你是。”苏稚拎着自家娃娃胖胖的手指,往她脑门上戳了戳,“小椿阿姨啊,你就是太重感情了。要多为自己想想哦。”
“你如何知道我没有为自己想。”闻人椿拍了拍手上沾染的药渣,将小娃娃抱到了自己怀中,“我辛苦采药就是想寻得一些新药材、贵重药材。到时候送回明州,拉拢生意,也好在人前显得自己配得上他。”说得大胆一些,她就是想做当年的二娘。可她不晓得,二娘拼命打理生意,并不是为了那份浅薄情谊。
巧的是,远在明州,也有一人想做二娘。她拥有得天独厚的优势,自小便在二娘身边耳濡目染,更有身家作底。
那人便是许还琼。
她拿着自己刚查到的药材克扣的卷则,从霍府正门一路往里走,不知是不是因为兴奋,她今日的裙边比从前扬得更高了些。
这是闻人椿离开后,许还琼第一回 入府。她自是想来的,但怕来得太快太勤,显出刻意用心,只遣了菊儿送过糕点与药贴。
直到替霍钰查明药材克扣的实际铁证,她才敢正大光明地登门。
霍钰将她带来的卷则从头至尾看了一遍,里头夹了些破碎的凭据,但字迹、手印清晰。若诉至公堂,至少有七八分把握。
“你怎么想到的?”他竟是第一时间起了疑心。
许还琼的嘴角不禁凝住,她略微低了低下巴,稳稳当当地解释道:“那日听闻小椿姑娘说药材缺了许多,我便多留了个心眼。毕竟调拨数量不多,能让小椿姑娘如此动气,想必还有原因。我顺着查下去,才知有人从中又抽走了一部分。”
“你如何查的?”
“从哥哥那儿套话并不难。”
“要得到这些。”霍钰将卷则在手上掂量了起来,“还琼,你怕是花了不少心力吧。”
“有钱能使鬼推磨。”她倒是将其中辛苦一笔带过,“何况这人地位不高,若是再显贵一些,藏得更深一些,我也帮不上忙了。”
“那你可知顺藤摸瓜,说不定舅舅也会被牵扯其中。”
许还琼却是忽然抬起了头,坚定地朝着霍钰笑起来:“我只知道钰哥哥是对我最好的人。所以无论钰哥哥的对面站着谁,我都不在意。”
霍钰只是笑笑。
“钰哥哥。”今日许还琼似是有很多话要说,“我不会再让你孤立无援!”她忘了许多事情,却独独没有忘记自己舍弃霍钰的事实。
若她当年能有今日的勇敢,他们之间定会还像少年时两小无猜,甚至情意更浓更深,此生难分。
霍钰这才发现她比少年时更加利落执着了,就像一块圆钝的玉石,被凿到了最坚硬的部分,于是再敲再打都不会变形。这是好事,世间苦难能伤她的更少了。可霍钰不希望她将此用在愧疚上:“还琼,你不必责怪自己。当年的事都是迫不得已。”
“可若我死也要护着钰哥哥,你今时今日就不会提防我了!”
“……我没有。”
“你有的。”许还琼收了紧追不舍的目光,说得缥缈又无力。她想她是不是读的诗词太阳春白雪了,关键时刻只知听父母之命,没一句教她奋起反抗,才让她一生都在追悔。
“不过不打紧。父亲用心不纯,钰哥哥防我是情理之中。不过还琼仍会继续帮你,就当是不负姑姑的托梦。”
“你也梦见娘亲了?”
许还琼点头,神情苦涩起来:“姑姑死得冤枉,每每梦见,醒来都觉得惆怅空旷。”
霍钰颇有同感,低声“嗯”了句。近来小椿不在身边,他常常噩梦醒来便再也睡不着,就这么睁眼到天亮。次数多了,他索性让人点烛看起账本。
“钰哥哥。”许还琼往前走了两步,说话声音不大,却是力道用足,“姑姑的仇并不是你一个人的仇,不要什么事情都一个人抗下。”说完,她抬起手,想轻轻拍下他的肩膀,怕他拒绝,只是蜻蜓点水般碰了碰便放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豆瓣上看到了大家讨论剧情的帖子,原来一些暗线已经被看出来啦!另外,风暴已经在路上,甜甜的爱恋早就到头啦!
第62章 初醒
待陈隽前来复命, 霍钰早就对药材克扣的事情了若指掌,因而他没怎么对此发问,反倒问起闻人椿的近况。
陈隽不藏私, 如实相告,连闻人椿交代要隐去的部分都说了出来。譬如几日前的一场寒热。
“是累着了, 还是受了凉?”
陈隽摇摇头:“许是都有吧。毕竟小椿姑娘采药时卖力,起早贪黑, 难免沾了露水。劝她早些回去休息, 她也是从来不听的。不过若非如此, 也很难寻到罕见药材。”
“小椿确实如此。陈隽, 便是你们系岛女子也很少有比小椿更好的吧。”霍钰话锋一转,倒是对准了陈隽。
他心中一惊, 又重新惜字如金:“我见过的女子并不多。”
“其中可有钟意的?”
“倒还没有。”
“也是。你们系岛民风崇尚自然天性,若有心仪的,你怕是早就领回去了。”
陈隽随霍钰淡淡笑起来。他想是自己疏忽了, 应该将对闻人椿的那一点点心意藏得更好些。毕竟此处不是系岛, 人们不信光明正大、不求回报的喜欢。
这一点插曲很快抹去。霍钰还有公事交待他。
两人于是坐在案几两侧论起生意经, 论到小厮进来倒茶时分, 才知天边已泛金红色的边。
“今日的茶不错。”口干舌燥时分, 简简单单一杯茶都能得霍钰赞叹。
小厮不敢抢功, 忙说:“是许家姑娘煮的。”他特意指了指屋外的庭院,“她说主君与陈公子论起正事, 定会将吃茶吃饭抛诸脑后。但真要论得喉咙冒火了,也不值当,便亲自去厨房捡了些去火的食材,熬到现在。”
“请她去前厅歇歇吧。”霍钰搁下杯盏,又说, “问问她可要留下吃饭。”
小厮的小碎步迈得飞快,就像火烧屁股,不多时又进来回话:“许家姑娘说不吃了。她只是来送药的。”
“什么药?”
“瞧着是治腿疾的膏药。”
“那请她进来吧。如今日头不长,她再等下去便要黑夜了。”
许是为了避嫌,许还琼替霍钰换药的时候,并没有让陈隽去外头候着。陈隽倒是坐得住,眼观鼻、鼻观心,悠悠吹着茶上的热气。
许还琼的手热得发烫,霍钰这才看明白,原来她带进来的那只小火炉上是为了烘烤作用。
“往后还是教小厮来做吧。”他看她有两三个手指已经起了薄薄一层水泡。
许还琼昂头,对上他眼神又立马躲了过去:“大夫说这推拿手法细致,一个不巧就要推坏,我不敢假手于人。何况小厮的手多是粗糙的,如此推拿,你岂不更加吃疼?”
“没这么讲究。”
“再讲究也就讲究一时。待你好了,我也不愿如此受累。”
霍钰便不再多说,倒是陈隽不知为何呛出了声,往胸口拍了好几掌才咳出了误吞的茶叶。
“陈公子,可是这茶口味不佳?”许还琼并未停下手上动作,抹了一张膏药贴到了霍钰的膝盖处,她仍维持着半蹲的动作,只是微微伸长脖子,瞧向陈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