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稚!”
“还藏什么呀。你那少爷被我几次一激不都激出来了,既然你帮了我,我也得帮你啊。”
我们不一样。闻人椿苦笑,真想同她说实话。
“不过我倒是没想到,你会喜欢阴的。”
“唔……”闻人椿忽然想到了霍钟。论“阴”,无人及得上霍钟的阴郁诡谲,她甚至冷不防打了个颤。
幸好苏稚顾不上她,人家有自己沉迷的心事:“不过我也喜欢的。”
“啊?”
“不是霍师父,我是说,阴的这种男人。”
“那桑武士?”
“他是现在!我说的是以前嘛。”
“那位宋人师父?”
“你!你怎么知道!”苏稚顿时吓得小脸变了形,扯着闻人椿的胳膊甩个不停。
“你提起他的时候,总是神色不明,我好歹也是个女儿家,能看出一些的。”
“算了。”苏稚洒脱地叹了一口气,“人总是要向前看的。要不是他,我也不知道我们阿见有多好!”
“啧啧。”
“你什么意思!”
“羡慕呀。”可以肆无忌惮地表达爱意,恨不得人人知道自己陷于甜蜜,哪能不羡慕。
“那霍师父也还算不错。虽然他时不常地拘着自己,偶尔阴阴的,但我瞧得出来,他心里有你。每每我说要给你介绍旁的男人,他都快要气得冒火了。还有啊,我发现你身子不爽利的那几天,他都没平日那么刻薄了,变着法子地让你歇息。”
那是装出来哄骗女人的。
闻人椿提醒她,更是提醒自己。她好怕自己忘了一切都是假扮,然后跌进深渊,永世爬不出。
瞧,她是多么高瞻远瞩。
第33章 喜酒
水到渠成碰上急性子, 苏稚同桑武士一合计、一盘算,喜酒便摆在了六月初六。
系岛同明州一样,也信黄道吉日喜乐平安那一套。
那一日, 日头烧得猛,辰初未至, 青石地上已被照得冒热气。闻人椿跑出去,跑回来, 又跑出去, 跑回来, 半件纱裙都被汗水浸透, 比苏稚这位新娘子还要忙得厉害。
苏稚瞧她脸上红扑扑的,一边咬着喜饼一边笑她:“你这脸, 怎么比擦了粉黛还要红。”喜饼的皮是千层酥油揉的,她一边咬,饼屑便细细碎碎地往她身上掉。
“别吃了!”闻人椿悔不当初, 怎么想都不想就答应帮她料理今日杂事。这种操心费力不讨好的事情还得热心肠的大娘们来做。她连忙寻来一柄鸡毛掸子, 将苏稚内衫上的饼屑都扫了去:“等换上嫁衣, 你可千万千万不能再偷吃了。”
“不必当真!统共是走个形式, 就是脏了也没人在意的。”苏稚随性极了。闻人椿气得忍不住往她脑门上点了点:“身在福中不知福。”
“哎呀, 你不知道越是当真越容易搞砸的道理啊。”别说, 苏稚还是很有一套过日子的办法的。
闻人椿只好点头:“您说的有理。那我也不费心了,嫁衣差不多套一套, 喜帕差不多盖一盖,就把你送去桑武士那儿。”
“好小椿,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嘛。”她没个正形,爬山虎一样黏了上来。闻人椿是最受不得女子撒娇的,只能继续献出心力, 为她奔波。
不过她奔得心甘情愿。
好像看着别人过上如意日子,自己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
镜中女子愈发娇美了,苏稚本是活泼圆润长相,被妆娘几笔描摹,扬长避短,竟画出了一丝绝色。
“真是好看!”苏稚用手指头轻点了自己的脸颊,她向来不遮不掩表里如一。老成的妆娘没见过这么不害臊的,掩着嘴也笑起来。
闻人椿这回也没泼她冷水,顺着夸下去:“苏稚,你真是我见过最好看的新娘子!”
她诚恳极了,苏稚倒有些不习惯:“你这就夸大其词了。”
“唔。”闻人椿摇摇头,郑重其事又说一句,“是真的!”
“等你出嫁那天,肯定比我好看!”
出嫁。
闻人椿还挺向往有那么一天的。哪怕娶她的人不是她心里那一位。
可即便如此,这些对苏稚来说触手可得的东西对她来说仍是远在天边,它们飘渺无常,此刻连一根看得见的牵绳都摸不着。
闻人椿不想扫兴,便重重地点头蒙骗苏稚。
言语间,苏稚在桌上摸了一根金步摇,对着镜子直直地插进了闻人椿发髻。因为常年干活,不是在兔场就是在药场,闻人椿极少佩戴首饰,今日被苏稚趁其不备地装扮过后,她整张脸似是都豁然明亮了。
好像蚌壳开了口,一颗遗珠露了面。
苏稚轻佻地拍了拍闻人椿的侧脸:“真是便宜了霍师父。”
闻人椿愣愣地看着镜中人,只觉得陌生了,好像有股声音要她敲破枷锁。她作势要将金步摇摘下,却被苏稚拦住:“戴着!今日新娘子最大,你不要教我不开心!”
闺房之外,早被宾客占满。
系岛不兴出嫁从夫那一套,全凭新娘子和新郎官自己意愿,要住婆家,要住娘家,要挑个无人之地自己搭建院子,都无人管束。
像苏稚同桑武士,便是自己向岛主择了一块空地,要建独门独院。如今院子才刚刚劈了树,铺完泥,没法纳人活动,喜酒便就近摆到了苏宅。
苏宅爱结善缘,桑武士又好人缘,偌大一个苏宅竟是被挤得满满当当。
苏稚躲在喜帕下,光听着人声鼎沸都有些紧张了。
“小椿,小椿。”她虽握着喜婆的手,还是安不了心,总是偏头低声去喊闻人椿。
方才说得随性自在的小姑娘不见了,她开始害怕出错闹笑话、害怕丢了桑武士的脸。
“放心,有你夫君在呢。他一定能领好你的。”此刻轮到闻人椿安慰她了。
说真的,她羡慕得快要融化了。就像见到了人间奇景——冬日开花、沙漠流小溪。
等桑武士念到他要生生世世守护苏稚时,不知是桑武士的嗓音太有力,还是苏稚的肩膀颤得太动人,闻人椿竟然不知不觉流下一行泪。
她立即扭头抹去。
脑袋晃得太快,都忘了头上还插着一只金步摇,丁零当啷的,猝不及防就从霍钰的下巴前扫过,闪得他眼睛疼。
“怎么了?”
闻人椿不说话,只是幅度很小地摇了一记头。
“舍不得桑武士?还是舍不得苏稚?”他故意同她说了玩笑话,可她好像没听懂,还在小女儿的忧思之中。
“再凝着这张脸,人家还以为你要去抢新郎官了。”
“我没有。我……”她说不出个名堂,但还是要说,“我就是觉得嫁衣好好看,羡慕的!”天马行空摘来的一句话,竟被他接了下来,“等你出嫁,我请人给你做一条更好看的。”他说得不假思索,闻人椿又一次迅速地扭过头。
金步摇在他们中间照出一道光。
她怔怔地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嘴:“不用了。”
他不懂。
嫁衣这么贵重,得她和她的夫君自己挑,才能穿出艳绝四方。
走完繁文缛节,苏稚同桑武士总算在晚上那顿酒席上抽出空来。
拜完天地后,苏稚似是真的有了妇人模样,挽着桑武士的手腕,好有端庄派头。哪怕她已经换了一身粉金袍子,满满当当绣着娇嫩山花,却不再像从前那般,十成十的小女儿模样。
“祝你们百年好合!白头偕老!早生贵子!”闻人椿早备好了贺词,吐枣核一般往外倒。
苏稚笑着与她碰了酒盅,将心意一饮而尽:“霍师父。”她的话却是对着霍钰的。
“新娘子有什么指教呢?”旁的人也许听不出,闻人椿却听得明明白白。这是一种胸有成竹的声音,还带了一点请君入瓮的狡猾感。
之后苏稚要说什么,霍钰要说什么。
她心中有了数。
“我们系岛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做新娘子的都是要把自己的喜气传下去的。霍师父教我书画临摹,小椿同我寻欢游戏,我呢——就十万分地想把喜气传给二位。霍师父,择日不如撞日,要不你就同我们小椿先定个白头之约?”
“哦?”霍钰用鼻子发出了一声疑惑,将话温温柔柔地扔到了闻人椿手上,“小椿怎么想呢?”
小椿正在数菜肴呢。
晚上的喜酒竟是比白日那顿还多了两个冷菜一道凉糕呢。
“小椿?”苏稚恨铁不成钢,耸了耸闻人椿的胳膊。那一点点妇人的稳重感快要瓦解了。
闻人椿便借着傻气看向霍钰:“我听你的啊。”
她没说谎,她就是听他的,爱也好,恨也好,欺哄瞒骗都好。
她只是在做一个死契女使该做的事。
“那我们便不客气了。”不得不说,霍钰做戏做得比她好。他竟自然而然地牵起了她的手,十指紧扣。她放任自己沉迷于他手心,有一丝粗糙,指关节的地方因为常年握笔还带着厚重的老茧。
霍钰已经演到下一幕,好像他们早就暗通款曲许多年。
“今日。”他郎着声,闻人椿有一刹那在他身上看见了那位意气风发少年郎,“就请系岛好友做个证,我,霍钰,愿同闻人椿结发为夫妻,一生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