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清乐平都喜欢你,说你没拿他们当小孩子看,功课也讲得清楚。”
伊敏莞尔,她的确从不敷衍他们:“我是很愿意教他们,但他们马上升毕业班了,一般家长可能会希望到比较应试的地方补习。我只能帮他们打好基础。”
“那就足够了。升学倒并不重要,他们的爸爸本来也是打算以后送他们俩去国外念书的。现在的问题就是他们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一点压力也没有,功课全是应付。”
门禁对讲响了。乐清跑去接听,他大声宣布:“妈,小叔叔来了,在楼下等着带我们去游泳。”两兄妹早就把东西收拾好了,马上各拎一个运动包往楼下跑。
暑假期间,邵伊敏还在这里碰到过一次苏哲,也不过是点了个头。现在她不想和他碰面,于是特意多留一会,和孙咏芝敲定家教的时间。
不过下得楼来,居然还是看到了他们三个。苏哲开的是辆半新黑色捷达,停在大厦入口,这座楼算了本地比较上档次的公寓了,停的奔驰宝马不少见,象孙咏芝开的POLO当时是价格高昂的两厢车,放这也只能算普通。这会他靠着个捷达和两兄妹说笑,倒是一点不见不自在。看见伊敏出来,乐平高兴得叫:“邵老师,怎么这么慢才下来,跟我们一块去游泳吧。”
邵伊敏吓一跳:“不了乐平,老师还有事呢。”
“什么事呀,你刚才不是说回宿舍看书吗?”
“有人约我一块看书,我先走了,乐清乐平下周见。”她不想多说,挥下手,转身便走了。
没人约她,但她怎么也不会和学生同乐至游泳池的,更别说旁边还有个不拿正眼看人的大喇喇的男人。
开学了,校园不复暑期的安静。这天睡在她下铺的罗音突然对邵伊敏笑得诡秘。邵伊敏奇怪,她和所有人处得都没争执,和罗音则是一向算比较谈得来。罗音读中文系,但并没中文系女孩子常有的文青样,瘦高的个子,短发,清秀的面孔上一个小而略上翘的带几分俏皮的鼻子。罗音人缘很好,无论男生女生,都乐意和她接近。
“哎,邵伊敏,记得赵启智吗?”
伊敏当然记得,赵启智算是师大出了名的中文系才子,学生会干部,也是罗音混的文学社社长,高他们一届。邵伊敏自己从来不参加社团,理由是没时间,不过她前两天才跟罗音一块去看过他们文学社的诗歌朗诵会。对于一个学理科进了数学系的女孩子来说,这个朗诵会倒是一个十分奇特的体验。又是主持又是吉它弹唱又是朗诵的赵启智是当然的主角。眼下文学热大不如前了,但对于处身大学的人又好此道的学生来讲,热情洋溢得仍然真挚。
“他很喜欢你诶,跟我打听了半天你。”
邵伊敏脸红了,她认真回忆一下,好象只是赵启智过来和罗音讲话时,罗音顺带给他们做了介绍。她记得他瘦瘦高高,相貌虽然普通,但自有自信从容的一股子书生意气,她并不认为自己是能第一眼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女孩子。一转眼,她发现罗音正打量她,显然也在揣度赵启智的热情所为何来。
“看出什么来了没有?”邵伊敏倒好笑了,“学中文的就是有想象力。”
罗音不认为自己有想象力,其实她最大的苦恼就是觉得自己想象力有限,混文学社两年多来已经死了当作家的心。
“我觉得他是喜欢你的平静和理性。”罗音下结论似说:“启智兄这人浪漫有余,欠的就是你这点。”他们在文学社全用的是饶有古风的称呼,某兄某弟的。
“你当这是食疗呀,缺啥吃啥,吃啥补啥。”邵伊敏难得地开了个玩笑,不过她不打算讨论下去了,拿了书包,“我去自修室了,再见。”
师大向以学生恋爱成风闻名,晚上在自习室卿卿我我打情骂俏的大有人在。不过邵伊敏向来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本领,所以她真不知道赵启智静悄悄在她旁边坐了多久。待一篇英语阅读完毕,伸个懒腰,她才看到了伏桌看书的赵启智,她不认为这是巧遇。赵启智抬头对她微微一笑,邵伊敏也微笑点头,她只是和人保持距离,但并不冷淡谁。好在赵启智也不多言,只管自看书。
下了自习,赵启智非常自然地陪邵伊敏往寝室走。他闲闲地说起文学社一个新进来的小师妹写的酸文,邵伊敏也忍俊不禁了。两人在她的宿舍楼下分手,自此以后,赵启智一周总有一次两次陪伊敏上自习了,两人各自看书,然后闲聊着送她回宿舍。这种没压迫感的接近,伊敏倒是不反感。
第三次见苏哲是十月底的一个周六,那天正好乐清乐平过十五岁生日,他们一直在外地做生意的父亲林跃庆也特意赶了回来。林跃庆是个长相气质都十分洒脱干练的中年人,对邵伊敏很客气,上完课后邀请她一块去酒店吃饭,孙咏芝也连声附合,加上两个孩子,伊敏觉得自己没法推辞了。两夫妻走在前面,邵伊敏和小兄妹俩走在后面。
“哎,你们两个,早点不说,我都没给你们准备礼物。”
乐清乐平鬼鬼地笑,差不多同声说:“是不是我要什么都可以?”
“能力范围以内可以。狮子大开口可以找你们的爸爸。”
林跃庆居然听到了,带着笑回头扫他们一眼。
到了酒店事先订好的大包房,邵伊敏发现苏哲早等在那边,另外还有两个孩子的爷爷奶奶等诸多亲戚,满满坐了三桌。邵伊敏很自觉地和一群半大不小孩子一桌,不用费神听他们说什么,自顾吃菜,倒也自在。大家一团祥和,气氛热烈,可是吃着吃着,还是出了状况。
第四章
已经快吃得差不多了,突然只听一声玻璃杯落地的脆响,大家一齐循声看向林跃庆孙咏芝那一桌。孙咏芝站起身来,扫视众人一眼,推开椅子往后退,高跟鞋踩着地上的碎玻璃发出剌耳的破裂声。她手里拿着个手机,但并不是她平常用的那一款。
“真是情深决长呀。”她按着手机浏览,用讥诮的口气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短信一条接着一条,要我念一下吗跃庆?当着你的父母儿女。”
“够了,别疯了,你也该看看场合,有什么话,待会回家再说。”
“回家?回哪个家?”孙咏芝大笑,“你回这些短信时看了场合吗?你尊重你的妻子吗?你重视你的一对儿女吗?”
包房一片死寂,乐平死死抓住邵伊敏的胳膊,指甲掐进了她的皮肤里,伊敏吃痛,安慰地轻抚一下乐平的手背,乐平却毫无反应,和乐清一样呼吸急促看着他们的父母。苏哲站起身走过去,孙咏芝冷笑了。
“什么也别说了苏哲。”她突然抬起手狠命将手机掼向大理石地面,又是一声脆响,手机四分五裂,她蹲下身子,拨弄一下,拾起一片小小的SIM卡,随手掰成了两半扔掉,然后站起来,若无其事地说:“别怕,我不用留什么证据,希望你自己的号码都备了份,另外,再去买个手机吧,跃庆,反正你有的是钱。”
一声尖叫,伊敏身边的乐平号哭起来,伊敏还来不及反应,她的爷爷奶奶已经跑过来,一个抱住了孙女,另一个揽住孙子。老爷子气得浑身哆嗦了。
“你们,父不父母不母,完全不成体统。走,乐清乐平跟我们走。”几个亲戚簇拥着他们,拉着乐清乐平先出去了,有几个人试图上去安慰孙咏芝,但孙咏芝举手谢绝,毫不客气地说:“各位请回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
众人默默离开,邵伊敏已经走到了门口,却被苏哲拦住。
“邵老师,麻烦你,帮着在这看着我嫂子,她现在情绪激动,也不适合开车,我把他们送回去,马上会来接你们。”
邵伊敏无奈点头。转眼间偌大一个包房空空荡荡只剩下她和孙咏芝两人了,孙咏芝却似乎平静了下来,拿了一瓶才开的红酒,两个干净杯子,走到靠窗边的沙发那坐下,招呼伊敏。
“邵老师,让你见笑了,过来陪我喝点酒吧,我现在还真怕真让我一个人待着。”
邵伊敏走过去陪她坐下,看她在两个酒杯各倒了三分之一杯红酒,深红色的酒液在灯光下显得格外诱惑。她执起一个杯子,在眼前轻轻晃荡。
“酒,真是个好东西,帮我们忘忧解愁,我猜我要再这么下去,迟早会成个酒鬼。”她呷一口酒,笑了。
邵伊敏以前唯一喝酒的经历是在高中毕业的聚餐上,一帮半大孩子满怀自以为的离愁别绪,加上突如其来的自由,不知是谁率先提议,然后就叫了一箱啤酒,带着几分苦涩的液体,喝起来其实没有可乐来得舒服,但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有理由把它当成成人的一项不可少的仪式吞下去。到最后大家步履踉跄,有人流泪有人大笑,邵伊敏却只有几分头晕而已。在回家路上,一个男生突然对她说:“其实我喜欢你很久了。”她诧异,想莫非自己还是醉了,再看那个男生,倒真是目光涣散游移,说完这句话就不再看她,转身和另一个男同学勾肩搭背而去。她想:果然是醉了,哈哈。
现在想起这事,伊敏发现自己居然一时想不起那个男生的名字了。她端起自己的那杯酒,抿了一口,带着涩味,可是流下喉咙后却也有一种奇怪的回味。